按照戴维给的地址,我从学校坐车出发,穿过了整个城市才来到这里,一路上我都在揣测这家伙的目的,但完全没有线索。戴维住在一栋半新的公寓,门口装着监控摄像头和防盗门装置,我按了戴维的房门号,他接了电话得知是我后给我开了门,我坐电梯到十二楼,找到房门按下门铃,大约两分钟后戴维开了门,我被礼貌的让进屋里,换了拖鞋,安排在客厅的一张深褐色皮质沙发上坐下。
“喝点什么?”戴维的声音有些惺忪,似乎刚醒不久。
“随便什么都行。”
趁着戴维去厨房的时机我观察了下房间,不算太大的客厅,两张古典风格的皮质沙发,旁边立着一盏金属质地的落地台灯,‘脑袋’一直垂到白色的玻璃茶几上;墙角边有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堆着密密麻麻的书和唱片;书架的旁边放着一台液晶电视机和一套音响;墙是紫色的,上面挂着两幅装饰画——达利的《记忆永恒的钟》和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
戴维拿着饮料从厨房出来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全貌——那晚由于天黑,加上糟糕的心情,完全没有在意他的相貌——一个高挑而又消瘦的男人,有些胡渣,头发蓬成一团看似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深色睡衣,一双人字拖鞋,仿佛几个世纪前便已存在的生物。他把一罐啤酒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冷气迅速让茶几表面结上一层薄霜,戴维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身体陷得很深,感觉这张沙发已经被征服了很久。
“要不要吃点点心?”戴维指了指红茶旁的一碟薯片。
“谢谢。”出于礼貌我从里面拿了一片,手感告诉我已然放了很久。
“很高兴你能遵守诚信,现在守信的人可不多了。”
“什么?”我在考虑如何摆脱手里的薯片,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话。
“我是说很高兴你能来,现在守信的人不多了。”戴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谢谢,那我们在这要干什么?”
“不要紧张,只是聊天而已。”
“聊天?****,我穿越整个城市就是为了和这个穿睡衣的家伙聊天?”我心里暗骂道,但是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些什么,世上的事都是有缘因的,我仿佛突然得到了神谕。
“我说,你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心理辅导…不,心理医生吧?”我大声说道。
“怎么?你希望我是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我倒是不介意当一回。”
“得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医生,是芸叫你来的吧?”
“芸?让人遐想的名字,是你女朋友?”
“好吧,如果你承认,也许我们还能坐下好好谈谈。”我假装心平气和的说到,但如果他承认了我立马走人。
“怎么说呢?”戴维托着下巴,装模作样的思考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这么说你承认了?”
“知道吗,朋友,心理医生只不过是些拿着薪水的精神病人,他们根本帮不到你什么。”戴维冷冷的说道。
“什么意思?”
“我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朋友,我可比他们高级多了。”
“那说说看你是干什么的?”
“我?这事你以后会知道的,不过我们先来谈谈你,朋友。”
戴维一个劲的称呼我为“朋友”,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几万年。
“好吧,朋友,我在这听着。”我倒要听听他能说些什么。
“很好,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说着,戴维从他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张黄色香蕉封面的唱片,我不知他是否故意这样做,总之那架子上堆满了唱片,不禁让我想起了王伟,看来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架子。
“怎么了?你有些走神。”戴维问道。
我和他讲了刚才突如奇来的想法,那些架子,上面总是放满了不需要珍惜的东西,而我奇怪的是几乎每个人都需要这么个架子,上面总有放不完的东西。
“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人生就是不停的往架子上放东西,而放得越多我们却过得越不安心,很有意思的想法。”戴维似乎非常赞同我的想法,但有可能还是他的把戏。
“那你是觉得我们都需要有这么个架子?”
“那得看你往上面放什么了,而这正是我要和你讨论的。”戴维开始说到一个有意思的话题,这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比我想象的更琢磨不透,但至少不让我感到厌烦了。
“我说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一场演出?”戴维神秘的问道,此时音箱里传出LouReed尖酸老熟的嗓音,简单而粗糙的配乐仿佛在进行一场仪式,就连空气也开始变的易碎,窗外的天一下子阴沉起来,看来要落几滴雨水是在所难免了,戴维跟着音乐哼哼着走到窗台前,侧着身向外张望着,也许一切来的正是时候。
“演出,什么演出?”
“命运的舞台剧,脆弱的世界因你而改变。”戴维就像个老吸血鬼般站在窗边说道。
“得了,别来这些莫名其妙的,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一些私人的演出活动,但是有意想不到的回报。”
“真正的演出?”
“千真万确!”
“这么说你是个演员?”
戴维点头示意!
“****,你们这些比心理医生更不靠谱的家伙!这该不会又是你的把戏吧?”
“好了,我的朋友,别像个娘们似的,好像总有人想着要迫害你,这不会让你损失什么。”
“听听,你连说话都像是背台词,你们演员都喜欢这么干?”
戴维没有急着回答,两只手交叉着架在下巴上,脸上保持着诡异的笑容,这就是我对戴维的印象,一个喜欢说胡话的家伙,也许演员们都喜欢说胡话,他们永远都不会老实。
“在学校过的开心吗?”戴维突然转变了话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
“说说有什么开心的。”戴维问的很认真。
“好吧,让我来教教你,逃课、熬夜、女人!”
“就这些?”戴维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独自笑个不停,“我说朋友,看来你过得可真快乐!”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我想我又要失控了,和他说话我都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
“就是这样,你该好好看看你的表情。”戴维故意把这句说的格外优雅。
“我的表情怎么了?”
“就像一个演员!”
“是的,也许我就应该是个该死的演员,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应该先来看看我们的演出,你一定会觉得非常精彩。”
“是吗,我能得到什么?免费的戏票还是…”
“快乐,朋友!也许是你从未有过的东西。”不知怎么,戴维在说这句话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向他靠拢,甚至包括我自己。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戴维亲自送我到了楼下,临走时老“靡菲斯特”殷勤的和我道别,不断的提醒我去看演出的事。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但一路上我中邪似的回忆着和他的对话,不得不承认我都已经忘了他所说的感觉,快乐?竟然连不快乐我也感觉不到,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也许我是麻木了,也许和心理年龄有关系。
“哇,你有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啊,这么老了。”和芸一起做的测试,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心理年龄。
也许人老了之后便无所谓快不快乐,不是?应该不是!我想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地铁急速的前行,每个人都是同一个表情,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车窗外一片漆黑,为了速度我们不得不放弃路途的风景,无数个站台似乎有着无数个目的地,但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整个晚上我都在思考,但最终也没有找到答案,我只能告诉自己,快乐的时光往往都是飞逝的瞬间,而剩下的就是为了等待下一个瞬间,之间的过程几乎没有尽头。
两天后我收到了票,确切的说应该是请柬,粉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剧名《幸福的野花》,我看着卡片,从名字完全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的故事,也许是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的剧情。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也许还是梅雨季节的缘故,剧院门口只有几个人等待入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粉色的卡片,我看了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场,真是早到的离谱。剧场前挂着巨幅海报,上面一男二女肩靠肩挨着,下面五个大字《幸福的野花》,我看着海报正想揣测下剧情,便听到远处戴维的呼叫声。
“这么早就来了。”戴维一脸笑容的迎过来,“正好陪我去抽根烟。”
戴维将我带到剧院后的一条小巷,一些人在这里休息闲聊,从穿着上看应该都是剧团的人,我们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停下,戴维说不想被他们打扰,人群中有个女人正大声嚷嚷,狭窄的后巷充斥着她的漫骂声。
“小泼妇。”戴维笑道。
在剧院后巷抽烟的乐趣就在于,你可以听到世界上最闻所未闻的事情,各式各样的粗口层出不穷,所有人在这里只干一件事——抱怨。策划人,导演,编剧几乎都被数落了个遍,女人仍然无休无止,时不时的爆出些猛料,周围的人也很乐意的符合着唠叨几句,然后笑成一片,似乎这就是某种后巷生活文化。
“这些都是你的同事?”我问戴维。
“嗯。”
“他们没有休息室吗?非得在这说这些?”其实在我看来都是些相当无聊的事。
“在休息室说这些可就没有乐趣了,况且在这里没有人会听见。”
“那个女人在说谁呢?”
“我们的制作人。”
“制作人?似乎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说他吗?”戴维笑起来,“只不过是个可笑而愚蠢的家伙而已。”
“是吗?”
“当然,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慢慢和你讲。”
“对不起,我可没什么兴趣。”
“嗯哼!看来你还不懂得怎样给自己找乐子。”
戴维给自己点上支烟,动作慢的就像老妇人在寻找她那剪了半天的指甲,他使劲吸了口气,烟头瞬间缩短了三分之一,随后很享受的吐着烟圈,也许对他来说在后巷吐着烟圈,听着同僚之间互相数落就是最大的乐趣。
“这就是你说的乐趣?”
“什么?”
“你所说的那个泼妇,我很好奇她是怎么当上演员的?”
“是吗?那你觉得她是怎样当上的?”
“潜规则!”
“潜规则?”戴维沉思了会儿,突然‘噗’的笑出声来,“知道吗,每次听到有人说潜规则我就有点忍不住。”戴维深吸了口烟,努力不让自己继续笑下去,他没有打算向我解释些什么,大概对他来说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就像画室里的那些人体模特,只要你愿意出钱自然会有人光着身子给你临摹。
烟燃尽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时间刚刚好,我跟着戴维来到了后台他的化妆间,一进门便是满眼红色的墙,沙发讲究的摆放在房间三分之一的地方,旁边衣架上挂满了演出服,化妆台的的台面上摆着各式化妆工具,化妆镜四周围着一圈通亮的大灯泡。如果说超人需要电话亭来改变自己的身份,那对戴维来说这里就是改变他的“电话亭”,当他走出这里后,可以是任何一种身份。
“告诉我一场演出的准则。”戴维边上装边问道。
“演出的准则?”
“是的,你不是有许多准则?”
“取悦别人,我想着就是演出的准则。”
“这只是一方面而已,其实更多的时候观众才是被动的。”
“也许你说的对,毕竟消费者通常都处在被动的地位。”
“谁说不是呢,”戴维调整了一下领结的位置,“感觉怎么样?”
“典型的花花公子。”
“这就对了。”
十分钟后演出开始,戴维安排我在幕后观看这场表演。“站在这里好好看着,我保证会让你难忘。”戴维若有其事的在我耳边说道,舞台的大幕渐渐拉开,观众席漆黑一片。
《幸福的野花》讲述的是一个农村女孩进城打工,为了生计在一户有钱人家做保姆的故事,有钱的少爷整日无所事事毫无上进心,而少爷的女友又是一个只知花钱的无趣女人,整个故事就围绕着这三人不断纠缠,最后女孩用她的淳朴打动了少爷,少爷决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并且抛弃了刁蛮的女友,最终他和农村女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就从剧情来说,这是今年看到的最狗血的剧本,我真怀疑观众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观看的。刚才后巷的“泼妇”饰演农村女孩这个角色,大概这才是我无法接受的原因,剧中的女孩就像黎明前的露珠一般晶莹无瑕,她的纯洁可以打动任何一个人,你根本无法解读之间的差别,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人,看着眼前的她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演员真是世界上最能糊弄人的职业。但渐渐的,我似乎看懂了些什么,因为戴维正一个劲的对我使怪脸,是的,他就是这么做的,每当他转身过来背对观众,他就一个劲的使怪脸,就像一枚硬币,正面反面,正面反面,转换就只在转身之间。
“你刚才在干什么?”我不解的问道,而戴维只是回到幕后笑个不停。
“觉得怎样?是不是很有趣?”
“这是你演戏的个人癖好?你不觉得是在戏弄观众吗?”
“即使我认真演那也是在戏弄他们,听着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仔细看女主角,她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比个中指,再看演管家的那个,总是悄悄地转过头咽下口水,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小动作,再正常不过。”
正如戴维说的,从这里看过去他们的表现一览无遗,我想这是在观众席所见不到的。
“因为他们紧张吗?”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要用一些动作调整自己,这些小动作会让他们感觉真实。”
“你是说害怕入戏太深。”
“不,只是有时候不能完全适应某个角色罢了,其实作为观众也会有这样的表现。”
“真的?”
“当然,我解释给你看。”
戴维将我拉到幕边向我揭秘,我顺着他的方向向外望去,幕帘遮挡了视线,我只能慢慢向外走去,但就在这时,我被猛地推了出去,一头扎在女主角的怀里。当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时,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周围异常的安静,或许是我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切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位面,就连本能反应也做不出任何应对,女人似乎也很吃惊,但只是几秒钟后她紧抓着我的手,小声的说道:“看着我。”我急忙点头。
“这是谁?”管家大声问道。
“不知道,我不认识她。”少女委屈的说道。
“不知道?这一定就是你在外面的男人,这下你还怎么骗我们少爷!”
“不,我没有骗少爷,我……”
我就这样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些提示,但什么都没有,除了她紧抓着的手,剧情继续狗血的发展着,直到管家大声的对我说道。
“你说你是谁?”
“我,我...我是隔壁的小王。”
台下一片哄笑,我不明白哪里可笑,我都******说不出话,只记得在我还有些意识的时候,我被剧情带回了幕后,这一章节结束。
“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对着戴维吼叫道,“****,你到底想怎样?你知不知道这他妈多尴尬,你连自己的演出都敢胡来,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戴维坏笑着,这一定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我说现在谁比较像疯子!”我又一次被他愚弄了。
“难道你的同事都不在乎这事?”
“现在除了你可没有人在这抱怨。”
我环顾四周,人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没有人在意,甚至连一点发生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别大惊小怪的,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消遣方式,每个人都会这么干的,偶尔锻炼下我们的反应。”戴维说的很轻巧,我确实不怀疑他们会常这么干。
“行了,我得走了,这里都是疯子。”
“不用急,正常人,你不觉得刚才又什么不同?”
“不同?确实!我已经出够丑了。”
“你不觉得刚才观众的表现……”
“是的,观众都笑了!”
“不错,他们都笑了,说明什么?”戴维走进我,一手抓住我的肩膀,“说明他们喜欢你。”
“喜欢我?难道不是在嘲笑我!”
“嘲笑?怎么可能!想想这是多无聊的一场剧,老套的剧情,老套的布景,如果没有赠票谁会特意来看这些****,要不是你我想观众们早睡着了,你的出场给了他们不同的感受,朋友,他们笑是因为他们喜欢你。”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失去了判断力,我不知道戴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却宁愿相信观众喜欢我这点。
“他们真的喜欢我?”
“毋庸置疑,让我问你,你又是为什么要参加乐队。”
参加乐队?是的,参加乐队这大概是唯一有趣的事了,因为我需要咆哮,我不知道该如何咆哮,我只能用小提琴代替我,当我站在舞台上,用音乐代替我向观众们咆哮时,只有这时我才感到真实的自我存在,我才感到自己还活着。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自我,不是吗?我们都希望被重视,我们想要被别人认可被人关注,但事实上我们什么都不是,所以我们会做一些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假装证明了自己,不是吗?”戴维就像一位先知般站在那里,从他的身后射出无数光芒,仿佛他带着使命从天而降,来拯救堕落的人民,“走吧伙计,我想我们得离开了,这里的舞台灯光太刺眼了。”
话剧结束后,我们离开了剧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路灯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有关话剧的问题。
“真有人在剧场睡着?”我好奇的问道。
“当然!老实说我挺喜欢那些在剧场睡着的人,看着他们会有种不同的灵感,其实那是种享受。”
“那你不会生气?”
“确实有那么一次,我想那家伙至少有一百公斤,手里拿着可乐和爆米花,就这样在第一排睡着了,这在平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家伙竟然发出杀猪一样的呼噜声,你猜我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上去拿起他的可乐倒在他的裤裆里,有意思的是那家伙完全没有知觉,过了好久才醒来,根本不知道谁干的。”
“真的?周围的人没有来制止你?”
“没有,大家只是看着偷笑而已,当时只是一次小型的聚会演出,没多少观众,那大概是当天唯一有趣的事情。”
我们沿着街道一直向下走去,戴维给我讲了他那些有趣而又荒唐的经历,但都是些表演之外的事情,却从来不谈关于表演本身的话题。我不得不承认那些故事很吸引我,我称“它们”为故事是因为内容实在有点让人无法相信,为此我们错过了第一个车站。
“不如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聊。”戴维提议道。
于是我们找了家快餐店,就是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餐馆,供应一些西点之类的,这种店有个特点就是看上去总是很干净,如此的好处就在于即使食物再糟糕也不会给人留下“以后再也不会来”的印象。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戴维总是喜欢坐在窗边,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也是坐在窗边,按照他的解释喜欢靠窗的人往往都比较聪明。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某次统计时是这么说的。”
“......”我想我应该慢慢习惯统计学的幽默感了。
也许是一时兴起,戴维问我要不要听制作人的事,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洗耳恭听。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之前,剧组新排了一出话剧,需要一些资金,制作人不知从哪找了个赞助人,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南方老头,老头似乎是个有钱的商人,自小就非常喜欢话剧,所以对于赞助的事是满口答应,但有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剧组能够演一出《雷雨》。
“那些老辈们好像都有《雷雨》情结,动不动就是《雷雨》。”
“怎么不能演吗?”
“那倒不是,只是当初决定是演新剧本的,要临时改自然很多人不愿意。”
“那这事黄了?”
当然不可能,对于一个小剧组来说,难得有一笔不错的赞助制作人自然不愿意放弃,于是制作人和编剧商讨后决定对剧本稍作修改,改编成现代版的《雷雨》,老头看了修改后的剧本,面色为难一句话都没说。
“这些商人都是一个样,只有他们和你谈条件,一旦他们觉得你要开始占便宜了,就惺惺作态起来,和你兜圈子。”
“那这事又黄了?”
“当然没有,剧本是定下来了,但老狐狸又想出了另一个要求,要亲自挑选女主角。”
对于这点倒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制作人手里有不少女主角候选人,那些等待进行交易的候选人可以一直排到剧院后巷。就这样,制作人推荐了一位最愿意“付出”的,一个可以应付任何事件的女主角。
老头被迷的神魂颠倒,这关自然也就过去了,排练整整进行了两个多月,只要一有空老头就会来现场观摩,随便来看看他的“女主角”,能把投资人哄开心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一旦越过线结果谁也预料不到。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老头那骗了一笔钱,这笔钱远远大于演戏的报酬,得到钱后女人便人间蒸发,从此音讯全无。
“这他妈本身就是出闹剧。”戴维有点幸灾乐祸。
“那后来呢?”
“后来老头给了剩下的所有赞助就走了,听说是去找那个女人。”
“老头是真喜欢上那女人了。”
“真喜欢?如果有个女的骗了你的钱就跑了,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报警。”
“那你这辈子也别想把钱追回来。”
“那该怎么办?”
“自己的事情当然靠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难道杀了她不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戴维又开始故弄玄虚,好像每件事都要用非正常的手段才算彻底解决问题,或许这对他来说是种乐趣,和戴维聊天就像在玩赌博机,永远都不知道下次出现的图案会是什么。
“一整团的专业演员却被一个业余的给耍了,那女人真他妈是个天才。”戴维总是沉浸在不同的乐趣中,“我说你现在住哪儿?”
戴维问我现在住哪,我告诉他我仍住在学校宿舍。
“是的是的,这比在监狱里好不了多少。”戴维很随意的说道,“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这样我们沟通就比较方便。”
“搬去你家?”
“是的。”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需要你演场舞台剧。”
“白天的那场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说了是命运的舞台剧。
“那又是什么不靠谱的东西?”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了。”戴维笑了笑什么也没回答。
我们起身准备离开快餐店时,一个年轻的侍者正在店门口驱赶一位过路的老乞丐,老乞丐弯下成九十度的腰努力的拾起刚得到的一份施舍,年轻人有些不耐烦的大声嚷嚷着,老人只能为难的点了点头准备离去。
“欢迎再次光临。”
我们出门时年轻人礼貌的招呼道,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商业语气。街道的拐角处老人正在垃圾箱里寻找着属于他的晚餐,一个吃着鸡块的孩子在一旁看着他,也许是出于本能,孩子递了一块鸡块给老人,却被母亲迅速的阻止了,面对母亲的责骂孩子一脸茫然。戴维给了老人一些钱,这些钱也许可以帮他度过一段时间,晚餐后的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被人流冲去,我们在车站道了别,夜深的让人没有知觉,一些年轻男女结伴而过,不久便消失在街道的远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