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老支书调解,村里的大小矛盾也基本化解,李家老太太跟大儿子李保国生活,由其供吃穿、养老送终,土地归李保国使用;孤村划出一片土地规划为宅基地,按照一份宅子半亩的面积规划,需要宅基地的家庭在应分亩数上减去,也就是孤村人常说的“宅田合一”。轰轰烈烈的分地活动正式开始。
简单开会之后,每家每户开始抽号。李保国抽到11号,朱季常抽到13号,老支书王永贵的小儿子王建军则抽到12号。每个地块均从边界线按照亩数逐家量,量好后挖个坑填上石灰块,以后就是两家地块的分界点。农村人称为“地界石“。分着分着,兰淑芬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眼看自家地就要分到了村里贴着坟地旁的一片地。
红霞的坟就在坟地的边缘,还未长草的新坟上扔插着柳幡,幡上的残留的白色布条在迎风飘荡,也在兰淑芬的心里来回飘荡,荡起层层涟漪,激起少许浪花。村头的坟地历来少有人去,杂树荒草层生,还有一些野兔、田鼠在其中穿横。清明春节上坟祭祖也是家里男人们过去,妇女儿童对这片坟地有种天然的恐惧。自然,在信息缺乏年代,这里肯定是灵异故事中的事发地。
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兰淑芳家果然分到了那块地,而且还是3亩。兰淑芳的吵闹也没能影响整个分地过程。老支书的一句“不要视为主动放弃,归村集体所有”给她挡了回去。
分完地,兰淑芬郁闷地回了家。但是村里的妇女们可兴奋起来,因为有了新的谈资。
“这下兰淑芬有时间好好和红霞聊聊了”
“这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
“听说去年冬天那边坟地里跳出了来一个大火蛋子,顺着西南跑去”
“老根娘有一天晚上路过就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鬼站在坝子上”。
村里人说的红霞,是兰淑芬已亡的小姑子。兰淑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红霞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这事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的一个闷热的早晨,湿粘的空气弥漫着整个小村,这种天气,村集体的鱼塘里总会有鱼死去,村里起早的人就会沿塘找寻,一条死鱼也足以使得几个月不见荤腥的人们惊喜。
兰淑芬运气不错,找到4条死鲢鱼,收拾干净后,放盐腌制,裹上面粉,抱柴烧锅,发现油罐中油没了。需要去借点猪油。
兰淑芬,20岁从兰家堡嫁到孤村,然后确无关爱情,只因二哥腿脚不好,为了二哥能够过上一家人,兰淑芬听从父母安排,换亲嫁到孤村。
换亲是孤村所在区域80年代普遍存在的一种婚姻形式。换亲,李家的女人嫁给张家儿子,张家女儿来李家做媳妇。不花一分钱,解决了两家人四个男女的婚姻问题。由于长相条件又不同,在换亲的中不可能公允公平,总会有人吃亏受屈。兰淑芬就是其中一个。
兰淑芳二哥腿脚不好,高大漂亮的兰淑芬委屈嫁给了脾气暴躁、长其10岁的朱季常。本以为自己受屈好好过日子,也算换来二哥能过一家人。谁曽想到,小姑子彩霞嫁给二哥后一年多竟跟着一个下乡唱戏的跑了,从此杳无音讯。
兰淑芬大闹之后,面对着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继续在朱家当媳妇,然后心中的怒火和愤恨就像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一天天长大。脾气暴躁的丈夫一言不和就拿棍子,皮青肉绽之后,只能把怒火往年迈的婆婆和另一个未嫁的小姑子红霞转移。
兰淑芬一丝考虑后,径直到婆婆家借来油罐子炸鱼。酥黄的鱼块吃起来确实很香,三岁儿子吃的很开心,兰淑芬心里也得到一丝慰藉。
次日早上,红霞也幸运的在村鱼塘边捡到两条鱼,准备炸鱼时,却发现家里油罐不见了。
“俺娘,咱家油罐哪去了。”红霞问道。
“被你嫂子前天炸鱼拿走了”。青春活泼的红霞对天天的红薯大馍早已吃腻,显然抵御不了香酥的炸鱼的诱惑。红霞到嫂子家,从嫂子锅屋里端出油罐。
中午时分,兰淑芬从地里薅草回来,一身疲惫和埋怨。地里到处是草,丈夫却在外庄亲戚家帮忙盖房。准备做饭时,发现油罐不见了,一股怒火上头,到婆婆家就开始讨说法。
“天明奶,你到底啥意思,用你点油怎么了,你就不是不能看我在恁家占一星星好处,嫁到恁家受穷受屈,我来一罐油的家都不当了,你们家欺负我们娘俩到什么地步了”。兰淑芬直入主体,找到主动权拿下了先机。
天明奶一听到受屈一次,不自觉地想到自家女儿红霞与唱戏人私奔之事,从心底觉得对不起兰家人。看到兰淑芬这阵势,畏惧和理亏油然而生,便无主慌神起来。连忙解释到“刚才彩霞去拿的,我也知道,你别生气,我来问问她”。
红霞一贯看不惯嫂子咄咄逼人的样子,就回应到。“俺家的油,我拿回来咋了,你不要不讲理可好”。
“我不讲理,你们信朱家的讲理了,你们信朱的使坏心眼,把我骗到你们家,你们还跟我提讲理。老妈子不讲理,生了一窝不讲理的闺女,大女儿不知廉耻,勾搭唱戏的,都是你这老东西教的,都是你这老东西教出来的不讲理的女儿。”
老太太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做饭织衣,管教孩子为一生主业,然后大女儿彩霞确实其人生的一个污点,女儿和一个唱戏的跑了,老太太时刻觉得背后凉凉的,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天明奶无力还嘴,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只想通过教训女儿红霞来让媳妇停止这场争吵。
“谁让你去拿油的,不吃拿条鱼会死啊,不知道打声招呼啊”,说着天明奶就拿根细枝条去打红霞,妄图想让媳妇解气。
红霞家中排行老三,自幼聪明、心思细腻,在同龄人读书成绩最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名列前茅,喜欢阅读的她梦想也成为一名作家。然后贫困的家庭,嗜酒的父亲,懦弱的母亲,暴躁的哥哥,唯一能聊天吐露心思的姐姐也离家而去。
辍学后,便经人介绍和邻村的陈家人定了亲,陈家儿子陈国福身材高大,和父亲开了一个窑厂,也算衣食无忧。虽说长相粗狂,但在农村的审美评判上,有个头有身量,家中有来钱的营生自然算个好人家。陈家人则是看上了红霞的漂亮乖巧。
本来就对家庭的无奈和母亲的懦弱非常反感和气氛,却无力挣扎,此时本来是嫂子来找茬,自己却被母亲打,全都成了自己的不对,这世上还有理吗,这日子还有得过吗,委屈涌上心头。
哭了一会,红霞跑回家中,关上门继续哭。天明奶则继续说好话劝媳妇别气了。周边人都觉得此事大概就此罢了,然后过了一会,红霞平静的走出房间,对天明奶说了一句“俺娘,你别吵了,我喝农药了”。
明奶立马哭着喊着,周边邻里也立马忙乎起来,几个人拼命为红霞嘴里灌水,有人又说灌肥皂水,看红霞马上脸色变青。有人说到赶紧送医院,此时慌忙中邻里几个男人赶紧找来板车,铺上被子,拉着红霞就往镇医院跑去。
几个男人来回换着拉着跑,没到医院红霞已经口吐白沫,没有了呼吸。这个聪明漂亮的年轻女孩没有能追求到自己的理想,却因为一罐猪油,一条死鱼而送命。
得知,妹妹的死,脾气暴躁的天明爹立即从亲戚家赶来。
兰淑芬一看自己闹出了人命,连忙带着儿子躲到娘家去了。朱季常拿着斧头就要去兰淑芬娘家让其偿命。
村长出来劝阻,“恁家的事还不够乱的吗,恁妹还躺在南地未下葬,恁娘还哭着喊着要寻死觅活的,你还想干什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朱季常被众人按住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嚎嚎大哭之后,开始为妹子操办后事。
红霞丧事办完之后,在村长的带领下,朱季常把兰淑芬接回来了家。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怕是床头闹出人命。人活着,日子就得过嘛,最终说服了自己,麻醉了自己,接受了和淑芬一起过日子的现实。
分地的现场,一些喜欢嚼舌头的妇人们还在那里越说越逼真,加上平常老年人常讲一些灵异故事,使得孤村人更加相信这块坟地容易闹鬼之说。
此后,兰淑芬每次下地都要拉着丈夫朱季常,但丈夫总要出去干点零活挣点钱。那时,兰淑芳就早去早回。
8月的下午,太阳仍是毒辣,兰淑芬拖到太阳不太高了才下地。这块地靠近杂草丛生的坟地,草是特别多。兰淑芬弯着腰一点点拔草,拨开厚厚的黄豆杆。看太阳还高,就想着把农药也打了。黄豆结荚时,最容易生虫,几天就把整块地吃个大半。兰淑芳背着农药桶,穿过一条两米宽的水渠,到一个小方糖边打水。
一桶农药打完后,太阳已经下山,兰淑芬又累又饿,头脑发昏,但仍有半亩田还没有打完,兰淑芳就想着赶紧把活干完回家。兰淑芳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向坟地张望。慌忙中翻过水渠,来到方塘旁,把小铁桶沉下去,拉起来,此时水中泛起了水花中夹杂着少许气泡。气泡从小到大的往外冒。
“呱呱”,一阵乌鸦声不禁让兰淑芬打了个寒颤。捡起来一个泥块扔向乌鸦,还不禁往四周望了一眼,天色已渐暗,浓密的黄豆地已经看不到人,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像一块厚厚的黑幡盖上了这个土地。
兰淑芳拎起水桶靠近看了看,一层油花飘在水面。“可能是谁家又往塘里扔死猪吧”。兰淑芳这样想着,又往塘里打了一桶水,水桶好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了,她用力地拉了拉系铁通的麻绳,铁通挣脱了束缚拉了上来,“哗”的一声,伴随着水流涌上来的声音,一个白乎乎的手臂“嗖地”伸出了水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