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占地面积不算太大，相当于五六个足球场，四面两米半高的水泥砖围墙，南面有铁制正大门。靠东的围墙里立着一排香樟树，靠北和西面均种植着广玉兰。院子空地里有草坪，有些矮小桃树，有几棵樱花树，有小水池，池中有小桥流水，夏天还会浮着大小荷花。
时令已入夏，最高气温有26度，但今天好在没有太阳。午餐后，好多人仨五成群地在所院子里散步，消消肚子里的食，大家互相看个脸。一天当中，只有中午，大家可以借着去食堂吃饭的机会，看看天，晒晒太阳，看看花开花落。食堂在院子西北角，从大楼到食堂有三四分钟的距离。如果连这午餐的时候都不走出大楼的话，恐怕，上班后这一天天气什么样都不大会清楚。这楼里很多人有个共同的毛病，一进入工作状态，连个厕所都懒得去。
几个年轻人在桂花树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大家对食堂非常不满意，中午打饭的队伍总是排到门外，就是一个窗口，有史以来没有变，中午俩菜，一晕一素，一碗米饭。那素菜大锅水里一煮，上面浇点油完事。改革开放后，研究工作有了不小的改变，但这食堂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内容。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改革食堂，这菜太难吃了，提了多少意见，没用”。
“领导说了，众口难调。你觉得好吃的东西，人家不一定觉得”。
“就是不想改。人家二所，四五个打饭窗口，三四个菜，主食有米饭、面条、馒头，真丰富，真正为人民服务。现在这大锅菜，和猪食没什么两样”。
“咱们的管理，应该向人家国外学习。我昨天看了‘经济观察’杂志，那里有国外企业管理介绍。那叫先进”。
这些是每天中餐后的简单话题。研究所的饭菜，是太差，外面合作单位的人吃一顿，就吃不下去了，但一直没有改观。有的负责人说，不就是一顿饭嘛，中午对付一下，晚上回家好好吃。
“咱们国家离发达国家的距离是远。管理和体制是重要问题”，大家回头一看是陈新。
“管理是吃肉之人的事情，咱们布衣之人犯不上操那个心。你们知道不？”张小虎顿了一会儿，看看大家有什么反映，大家确实被张小虎蒙住了，登大眼睛等着下面台词。张小虎心里开心，却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接着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张小虎年龄比陈新小三岁。刚三十一，头上已经凸顶，曾在大学时桥牌比赛得过冠军，大家戏说他绝顶聪明。他觉得人不在其位，不谋那个政，谋了也白谋，不管用。
芈玺刚好走到这里听见张小虎刚才最后一句话，心里想这小子嘴里动不动冒出格的怪话。“你看见上帝笑了？什么样？”
这一问真把张小虎给问住了，上帝的笑是什么样？他还真没有想过。过了几秒钟，他说“这是第六感应。”
大家笑了。其实，大家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并不是想谈论饭菜，那只是说话的开场引子，总得先开开口，才能进入主题，真正关心的是今年高级职称名额，也就是职称评定的事宜。大家心照不宣地围着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可以说也是本能，但都不愿意第一个聊实质性的话题，把自己真正关心的事情深藏起来，装出一副潇洒不在乎的样子。
在科研领域，最高级别的正高职称或院士，是知识分子们努力的最高目标，也是最敏感，竞争最激烈的角逐。这涉及到名誉荣誉、社会地位，也有点经济利益。对本科以上学历来说，这个高峰从工程师、副高工、正高工、中科院院士或工程院院士，需要一步一步攀登。
州城研究所因是老科研单位，老同志较多，这几年竟解决“****”遗留的老科研的职称问题了。至今所里还有两位“****”前的老科研，还有一个“工农兵”。名额少，每次两个名额，还不是年年评，二年评一次。职称与工资挂钩，差一级职称，差一大截工资。年轻人还没有轮上，他们有点着急。其他好多科研单位，已经“****”后新大学生前三届都轮上了。这不只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前途问题，面子问题，像州城研究所这种情况不多。
张小虎算是想得相对透的人，他捅破了这张纸“哎！现在职称评定，把英语和计算机列入必考之列，挺麻烦。外语考试到底几月份，6月还是7月？今年能有多少名额让大家争呢？”他知道自己现在排不上号，前面好几个老同志和前辈压着，但不影响关心。
芈玺心里不太舒服，连张小虎都想这事儿，看来没有人不关心。他想，评职称，应该主要看科研水平，要凭真本事，不应该太强调计算机啦外语啦等辅助性的东西。那只是工作的工具而已。三个老同志是资格上的老大，敬业精神也不差，但论实打实的专业水平，芈玺心里不服，包括很多年轻人也如此。原则上来讲，不应论资排辈，谁有真才实学，谁上。但实际操作中做不到。按领导的话，这叫具体情况，这叫国情。
陈新把朝外的身体转向了一堆人，“6月”。
陈新一说话，芈玺心里不大舒服，向大家说“快1点钟了”。他先向大楼挪开了脚步。那些坐着的人，也纷纷跟着拍打着屁股站起来，往大楼里挪动了脚步。
大家进入楼道大厅时，人事新来的主任正往告事栏上张贴着一张“通知”。他看到人群，向大家说，“大家看完这张通知再回办公室吧。请大家涌跃报名参加职称考试，领导会尽可能多争取名额。不是每年都需要考，考一次管两年”。
“能多争取几个？”张小虎问了大家关心的问题。
“具体数字现在说不准，但肯定比过去多。大家考了，有备无患”。人事主任坚定的几句话，燃起了大家心中烈烈的欲望。
人事主任补充一句，说“请大家到人事办公室免费取外语复习资料，这是人事办公室为了支持大家的学习和考试，拿出一定的经费从总部买来的”。
正跟着凑热闹读通知的后勤主任，笑了笑，他的意思，你这人事主任太小瞧这些人了，说“这些硕士博士们用得着还复习吗？”
“噢，需要，不太简单。认真对待不会有错”。他不是吓唬人，那份复习资料是行业内的外语，要求比较高。过去没这么高的要求，从前年开始评定职称加大了外语考试难度。
“无论能否评得上，参加考试是对的。”陈新应和着说了一句。
芈玺听了有点刺耳，觉得这人就知道爬杆说话，讨好领导，心里不知不觉骂了一句“投机分子”，扭头回到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