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曦水镇内
“宫城乱,朝野寂。夏雨雪,陵冢离。神龟出,江山易。凤凰台,王气起。”不知何人何时编的童谣,逐渐在各州县民间传播蔓延开。各州县衙门三令五申,严禁传议,违者无论贵贱,一律重刑伺候。衙役捕快,不分昼夜,抓捕造谣生事者归案,扬州总兵奉命火烧天下绝景凤凰台,凿其石基投于汨水之中,以绝后患。如此高压严打,却反而激起布衣芒屏的兴趣,此谣越传越广,直至众人皆知,官府也无力管控。
“皇帝陛下看来生了个好种啊,国不将国,莫要改朝换代喽。”一处别致雅观的庭院内,一位眉目清秀衣着青色缎袍的少年,手中摆弄着一柄精钢短剑,斜靠着一把黄花梨交椅,用慵懒的口吻说道。
“逆子,休得放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天理纲常,万代不得更移。心怀不轨之徒妖言惑众,以图谋权篡位,岂能任其猖狂。此等诳语,不得再言。”一个身着云纹织锦长衫,腰挂白玉如意,脚蹬羊皮皂靴的中年男子,手捧着前代诗集,端坐在堂前斥责道。
“诺,只是图个新鲜,玩笑一下罢了,出门我可不会语及这种东西,衙门里那些东西伺候起来的滋味,可不是说着玩的。”少年小心地擦拭着短剑,一边无可奈何地应付道。
“知晓即可,今日诗文,背阅几何?”
“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跟蛇蚁虫豸似的,看着都厌烦,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嘛,真是的,还不如我跟校场孙校尉学学腿脚功夫,好御敌防身。”
“胡言乱语!功名富贵享无穷,指日经纶鲤化龙。千里骅骝待中式,风鹏正举贯长虹。此诗为叔伯于你生辰赠予,虹儿天资聪颖,经书子史过目不忘,功名爵袭乃是千万人毕生所求,我知你自幼时起便常溜去校场偷学武艺,但如今你年岁已然不小,断不可因市井厮混之技,误今后似锦前程。”中年男子又变得恼怒起来。
这时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时玩世不恭的孩儿收起了慵懒的笑容,站了起来,用一种灼热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前代诗人所言甚好,父亲您饱读诗书,必定知其含义,北疆不平,南蛮未定,内乱隐隐,我实在是耻居高堂之上,看朝庭内外歌舞升平,贪官污吏故作圣明,而不顾天下黎民,涂炭生灵。”
语罢,横握精钢短剑,端于中年男子身前。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中年男子盯着已经长到自己胸口的独子很长时间,接着,那张长久以来都是严肃刻板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接过短剑,抛起手中的诗本,寒芒出鞘,手起剑落,书本订线皆断,白纸纷纷而下,落到地上。
江晓,字谕德,幽州曦水人,天历元年进士及第。授翰林编修,累官至兵部侍郎,十六年,兵变护驾而亡,有军功,追封曦水候,食邑千户。其子滋袭父爵。
幽州-曦水镇-校场
镇上人最近都在纷纷议论一件事,江府里不知有何变故,曦水侯竟然一改旧行,不再让江家少爷江虹整天阅览经书,而允其公开练自己以往一直看不上的武学。更令人吃惊的是,江滋侯爷居然大备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当地昭信校尉孙翼皎,请他正式教授自己的独子武学,并于家中大摆筵席,正式让江虹拜孙翼皎为师。这件事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远近闻名的文痴侯爷居然让独子练武,还如此兴师动众地请师傅,简直是世间奇闻。一时间,曦水镇诸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江家大少爷江虹身上
“不不不…….不行了,师父,再不歇息徒儿就要累死在校场了。”双手高举水桶,稳扎马步的江虹,已经在太阳底下曝晒了两个多时辰,举水桶的胳膊已经快到极限了,双腿也在略微颤抖。
“就这点出息,如何对得起令尊厚望。武术之功用,以动而求静;练功之作用,由静而求动。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为内三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为外三合。内外如一,成为六合,是其勇也。我让你练这些,就是让你形体合一,从而促成身心合一,久闻你天资聪颖,根骨不凡,自幼便通览群书,胸怀天下,想必达到形意合一的境界不是难事,既然你决心练武,就必须勤勉刻苦,以便至大至刚,养尔浩然之气。也罢,也罢,念你初学,歇息一阵便是。”
“多谢师父不杀之恩,唉,累死我了。”江虹听见最后一句话,长舒了一口气,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赶紧拿出水壶牛饮而尽,也不管那绫缎新衣会不会弄脏。
“你这徒儿,师父何时想要取你性命,为你学武着想,不识好歹的家伙,再乱说一会加练,非得让你躺着回江府。”孙翼皎听闻这话,哭笑不得,只能没好气地调侃。
“别介,徒儿知错,休息一会按正常练得了,加练伤身啊。”江虹满脸堆笑道,那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却总让孙翼皎有种想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呼吸有内外之分,武术无内外之别,善养气者即内家,不善养气者即外家。若呼吸练至下行,直达丹田,周身轻灵,不即不离,勿妄勿助,内天德而外王道,将起点之极,逐渐推之,贯于周身,无微不至。如此方谓之内外相通,上下相通,气自和顺。昔人云:‘物物一太极,物物一阴阳’。积气于丹田,气通小腹,化坚为柔,方为上乘武学。武道即天道,天道即人道,我所授你之武学,不仅为练武所用,更助于为人处事,言语要和平,动作要自然。吾人立身涉世,处处皆是诚中形外,武术何独不然。气定神闲,内外一致,才可称为宗师。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既然立志保家卫国,便当识春秋大义,勤勉做人。当年授我武学的龙钰将军将此话赠我,我再转赠给你,望我徒儿砥砺自用,成为国之重器。”孙翼皎不知又想起了当年的何事,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感慨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师父敦敦教诲,徒儿知晓自身不足了,定铭记在心,永世不会遗忘。”江虹认真地听闻此言,若有所思,神情姿态立刻变得端正严肃起来。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举着水桶练习,仿佛之前的疲惫辛劳一扫而空。
“也不必如此急切,火气太刚则过燥,心绪太急则过盈。还是休息会,以和为体,至善则矣。”
听到孙翼皎这样说,江虹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低下头想了一会,说道:“徒儿自幼熟读经纶,懂得物外心理之法,‘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徒儿自有分寸。心静而心肾相交,水火既济,火气不至炎上,呼吸可以自然,不至中部而返。徒儿所言是否有理?”
“哈哈哈,甚好,甚好,你果真不负才子盛名,真乃颖悟绝人,七窍玲珑,我等后继有人啊。继续练习,再接再厉。”孙翼皎听闻江虹所言,喜上眉梢,不由得发出赞叹,心里想着能将慧心巧思,前途无量的晚生收入门下,如获至宝,也是莫大幸运。
夕阳渐渐西下,校场上,师徒二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