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凉,在这夏末,鲜少会有这样的凉夜。风吹过,夹杂浅浅的水汽,天上乌压压地堆着厚重的云,连星星也看不见了。
冰鸡站在酒吧街的巷口点燃了一只烟,火星子忽闪忽闪地照亮了他的脸。
他在等人,等两个人。
他的身旁还蹲着一个人,耷拉着头,规规矩矩地蹲着,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整个人蜷成了一团,像是一个伏法认罪的犯人。
冰鸡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用脚踢了踢身旁的那个人。
他说:“你最好能保证他会出现,不然后果就不用我来说了。”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十分精彩的脸来,脸面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一只眼睛都肿得看不到了,嘴角还挂着血。
他说:“王小满一定会来的,他欠我钱。”
冰鸡咧着嘴笑了笑,然后又把这人的头给摁了下去道:“你还是低着头吧,你这张脸太吓人,影响食欲。”
而这个被揍得爹妈都快认不出来的男人,就是几天前带着人围堵百花一行的海哥。
凉风又呼呼地吹了过去,这次,风中夹杂了些许针尖般的雨滴,一丝丝地打在路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冰鸡将手边的伞撑开了来,然后雨就下大了,雨滴打着伞面噼里啪啦,听起来十分热闹。
片刻之后,从路口走来一人,那人举着一把色彩斑斓的伞,向着冰鸡走来。
冰鸡在的这条暗巷没有灯,在岔路横生的酒吧街里着实不太好找。
那人举着伞走到冰鸡面前,嘴巴里叼了根烟。冰鸡凑上去给他点了个火,那人咬着滤嘴骂骂咧咧道:“你这地方也忒难找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照顾外省人?”
冰鸡笑了笑道:“大哥,你这是要打人,又不是要请人喝酒,难不成还找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阳关大道来聚头不成?”
那人讪笑了一声道:“你语文老师死不瞑目。”
而王小满这会儿正坐在出租车上,抱着手看着外面的雨滴把车窗打地乱七八糟的。半个小时前,他接到了海哥的电话,说是要找自己结账,他本是不想出来的,想着让他报个卡号自己给他打过去便是,但是海哥不愿意,偏说要请他喝酒,还让他带现金来。
王小满看了一眼微博上再难掀起风雨的局面也是叹了口气,只得答应了海哥的要求。毕竟他以后还有要用到这个人的时候,不能太不给人面子。
可这会儿王小满觉得很闷,车里闷,他心里也闷。他总觉得有些烦躁,也不知道这烦躁的情绪是从何而来,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王小满在车上扭来扭去地,怎么坐怎么不舒坦。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不祥的预感。
王小满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带伞,外面雨下得热闹,王小满翻了翻白眼,只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套在头上,快步朝酒吧街跑去。
海哥约他聚头的地方是酒吧街深处的一家小酒吧,很偏僻,很难找,酒吧后面又一条暗巷,路灯常年失灵,这条暗巷连着下水沟,一下雨就臭气冲天。
王小满跑到了酒吧门口,冰鸡就站在那条暗巷口看着他,冰鸡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道:“来了。”
然后王小满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顶在头顶的的外套被人一扯就蒙到了眼睛上,然后王小满就感觉到自己被人圈住了,外套的衣袖被那人打了个结,勒在他的脖子上,眼睛被湿漉漉的外套遮了个乌漆墨黑。
他心下一惊,挣扎着大喊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但他身后那人却不管他这不挣扎,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拉进了暗巷。
王小满昏呼呼地被人拉着乱撞,然后就闻到道了一股地沟水儿的味道。
王小满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整个人脚下一滑就扑倒在了地上,狼狈得不要不要的。
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两个男人,他们在讨论着要不要把他头上的衣服给拿下来。
一个人说:“拿下来吧?至少也要让他知道是谁教训了他。”
另外一个人没好气地回道:“他看到你没事儿,可他要是看到了我怎么办。”
“都说让你别来搀和,你自己偏要来,现在又墨迹?”
“……”
王小满现下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爬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虽然时常和那些街头小混混搅合在一起,但是这种身临其境的打架斗殴可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上次打群架的时候他也仅仅只是站在一旁拍照取证。
要问他有几个胆子,他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架。
雨滴铺天盖地地打在他的外套上,哗啦啦的声音衬着他的心跳声也一同地杂乱了起来。
王小满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用手抱着头大喊道:“你们别动手!别动手!我给你们钱!!我身上带着好多钱!!”
原本这些钱是要给海哥的,但是现下对王小满来说这些钱给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消灾的钱,才是好钱。
盖在王小满头上的衣服终于被扯开了,但是王小满的眼睛还闭着,闭得紧紧的。
男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得讪笑,他说:“你以为,你闭着眼睛我们就不会打你了?”
王小满闻言,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了起了冰的池子里,浑身冰凉,凉到了心地,凉得他牙根子都止不住地抖。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冰鸡叼着的烟已经被雨打湿了,可他还叼着。
他看到了王小满神情中露出的疑惑,然后笑道:“你不认识我。”
王小满点了点头,他确实不认识。
冰鸡笑着歪了歪头,在王小满眼前让出了个空隙来,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寒着一张脸,对王小满来说,活像索命的阎王。
王小满一双腿都软了,要不是冰鸡抓着他的衣领,他只怕要坐到那抽水沟子里面去了。
他嗓子夹得死紧,声音就像古代那些被阉了的太监一般,又尖又刺耳。
“于锋!”
于锋也叼着烟,只不过他还打着伞,烟未熄,还闪着暗红的芯子。
于锋冲他咧了咧嘴,笑道:“哟,你好呀。”
那神情,和蔼又亲切,就像是在比赛入场前遇到了来索要签名的粉丝。
王小满惊恐道:“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可要知道!你这么做是犯法的!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我就去告你!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打荣耀!”
冰鸡回头看了于锋一眼道:“他说要告你。”
于锋的烟抽完了,他扭着头,把烟蒂吐在了一旁的沟里,然后说了一句:“这里真臭啊。”
冰鸡答道:“是挺臭的。”
于锋说:“那还不快点动手?早搞早了。”
冰鸡朝着他咧了咧嘴,然后回过头就是一巴掌掴在了王小满脸上。
王小满被冰鸡一巴掌掴地脑壳一阵犯晕,冰鸡在扇他的时候还放开了提在他衣领上的手。
王小满在原地晃了三晃,然后到在了地上,一只手捂着先前被掴地火辣辣疼着的脸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句台词说出来太俗套。
“你、你们竟然敢打我!我爹都没有打过我!”
可他还是说了。
于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瓶啤酒,他走到了王小满的面前,然后把两瓶啤酒往地上一放。
他蹲在王小满的面前,头发被雨打湿,软软地黏在他的额上。
他把那拦住自己视线的头发捋到了额后,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额头来。王小满看到他的额角处有一条约半指长的伤疤,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于锋对着他笑了笑道:“我不是要吓你,我只是想要你帮我个忙。”
王小满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于锋接着道:“给我个面子,百花的老板是个千金,欺负女人,可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王小满气得脸颊发红,双眼微突。
因为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出卖了他。
他厉声道:“就凭你今天打了我!我TM还就跟百花没完了!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呀!”
于锋挑了挑眉,然后提起了眼前的一瓶啤酒,然后手一挥,莹绿色的啤酒瓶就被他抬过了王小满的头。
王小满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于锋笑了笑。然后,王小满就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划过。于锋提着那瓶啤酒,啤酒瓶底擦着王小满的鼻尖过,然后砸在了地面上。
砰然碎裂的酒瓶,细碎的玻璃渣被啤酒炸开的气流弹得四处飞溅。
划伤了王小满裸露在外的手腕,隔了好久,他才感受到那里传来热辣辣地的痛。
啤酒瓶的碎片在王小满面前的地面上散了一地。
于锋将手里捏着的半截啤酒瓶丢到一边儿,他舔了舔先前溅在手上的酒液。
然后将已经呆如木鸡的王小满的一只手拉了过来,摁在了地上那一堆尖刺的碎玻璃上。
王小满的表情终于崩溃了。
他感觉到那些细碎的玻璃渣正刺着他的掌心,也许再多加一分力,就能刺破他的掌心,嵌入他的肉里。
于锋说:“我们有话好商量,你若是肯给我面子呢,我就请你喝酒,但是你若是不肯的话……”
于锋有些艰难地挪了挪脚,然后他的脚就踩在了王小满放在玻璃渣上的那只手上。
“听说你也打荣耀,”于锋缓缓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让我再也打不了荣耀之前,你以后这只手,是不是还能拿得起鼠标?”
王小满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已经破了,正在流血。
随着于锋脚掌越发加重的力气,那些玻璃片儿正在往他的肉里钻。
他感受到了刺痛,却都不敢去想要将手从那只鞋底抽出来。
王小满哭了。
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混着雨水,糊得他那一张脸说不出的凄惨。
于锋又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想不想喝酒了?”
王小满一脸痛苦的表情点了点头。
于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终于挪开了他的那只脚。
于锋站起了身来,王小满坐在地上抱着他那只被玻璃渣插得千疮百孔的手呻吟。
冰鸡递过把伞来,然后一脸遗憾道:“我都还没开始打。”
于锋笑了笑道:“现在也不迟。”
冰鸡看了王小满一眼道:“打这么个孬种,没意思。”
于锋突然顿了顿,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说:“我们好像还忘记了一件事儿?”
冰鸡歪着头看他道:“什么事儿?”
于锋转身,走回了王小满的身前。
王小满见于锋又折了回来,挣扎着身子想跑。但是于锋已经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了墙边儿。
王小满哭得不能自已,哑着嗓子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你、你还想做什么!”
于锋把他摁在墙边儿,然后提起了拳。
他对着王小满笑了笑道:“这拳,是我替我一个朋友送你的。”
话音刚落,于锋的拳头也已经杀到了王小满的脸前。
于锋这一拳打得极重,先是打在了王小满的脸上,然后王小满的头被冲力带着,又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了“咚”地一声。
王小满流着鼻血,翻了翻白眼,然后倒在了雨里。
冰鸡看见了这一幕,挑着眉毛吹了个口哨。
于锋走进了冰鸡撑着的伞里,两人一同走出了暗巷。
海哥站在巷口,也是把刚才的一幕幕给印在了脑海里。
于锋最后打人那一下,在道上经常有人用。把人按在墙边,照着脸给一拳,那人没处逃,后脑勺就撞在了墙壁上,脸坏了不说,搞不好还会脑震荡。
一般对自己拳头比较有自信的人,都喜欢这么干。
海哥站在巷口,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恭恭敬敬地给于锋和冰鸡一人发了一根。
于锋接过了烟叼在嘴上,海哥走上前要给他点烟,他摆了摆手,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塞在了海哥的手里。
于锋说:“这是我电话号码,就当交个朋友。”
冰鸡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暗巷道:“善后,还要劳烦你了。”
于锋和冰鸡走后,海哥走进了暗巷。他从王小满的包里把那些被雨水浸透了的钞票那了出来,捏在手里数了数。
然后拿出手机,拨了110。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冰鸡给于锋点燃了烟,然后一脸戏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老江湖。”
于锋苦笑着抬起了自己先前打人的那只手,他的中指已经肿了,指头根子胀红,好像是扭到了。
“好久没打人了,手有点生。”他说。
冰鸡捂着脸道:“完了,要是让邹远知道了,他非弄死我不可。”
于锋挑了挑眉,什么话也没说。
冰鸡下车的时候问于锋打算什么时候来接邹远回去,他说邹远在他家都快把他给吃穷了。
于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明天。”
出租车开走了。
冰鸡摇着头上了楼。
邹远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冰鸡就一大只地扑到了他身上挂着,身上湿漉漉得,搞得邹远很不舒服。
邹远拱了他两下,让他起来。
冰鸡一双手按在邹远的肩头,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这次可真是看上了个不得了的家伙呢。”
邹远歪着头,露出了一脸的不明所以。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