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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默

正午。一品坊,青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茶楼,菜**人,酒水顶好。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是一绝。上到天庭传奇,下到乞丐翻身,全都信手拈来,常常惹得茶楼里的人乐此不疲。

“今天,咱们讲的,就是这青城首富,江宅的事儿!”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架势十足,“这江宅,江老爷膝下有两子。大公子江青,俊逸不凡,行事凌厉,跟江老爷年轻时那是一个样!二公子江山,温润如玉,气质寡淡,到是像极了已故的江夫人。不过你别看江老爷现在是承欢膝下,当年也是不惑之年才得了江大公子,老夫少妻却也过得如鱼得水。却不料天不遂人愿,江夫人在诞下二子江山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本来呢,江宅是最不缺下人的,不过看在你是隔壁府上周管家介绍来的,身世又着实可怜,便破例把你留下了。以后,好好做事,切莫丢了我江婆的脸面。”

江宅里,掌事的江婆身后跟着一个约么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丫鬟,“是,奴才一定用心干活,不敢忘记江婆大恩。”

“嗯。倒也伶俐。”

水桐跟着江婆,一路走过好几个长廊,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一会。江宅是首富这是城里人都知道的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简直跟说书先生口里的二皇宫似的。水桐暗暗的想,这要是没有个带路的,只怕都会迷路吧。又走了一会,水桐被江婆带到了一处别院。

“婆婆,你怎么过来了。”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丫鬟见到二人以后立刻迎了上来。

“这不新来了个丫头,就分给大少爷这别院好了。”江婆朝着水桐示意着,“水桐,这是荷夏,大少爷别院的领头丫鬟,以后你就跟着她听她差遣。”

“荷夏姐姐好,我是水桐,以后怕是要麻烦姐姐了。”

“婆婆哪里找来的这么伶俐的小丫头,当真是不错呢。只是大少爷他……”只是大少爷这个人向来小心谨慎,尤其用人更是如此。

看着荷夏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样子,江婆便心知肚明说:“你只管收下丫头,做好你自己的就好。大少爷那里,婆婆我会去说的。”

“那就麻烦婆婆了!”

水桐低着头静静的站在一旁,眼角余光却看着荷夏一脸的如释重负,这个大少爷怎么听起来好像很难伺候的样子?

光阴如箭,转眼,水桐来到江宅已经有几个月了。从艳阳高照的夏天过到了早晚寒凉的秋季,做好了个本本分分的粗使丫头。

“水桐,今儿个是中秋节,晚上前面宅院大堂有宴席,人手有些不够,你也随我一同去帮衬着吧。”

晌午过后,水桐正在浣衣,眼瞧着荷夏后面带了几个丫鬟,忙里忙慌的朝她走了过来,随即点了点头,“是。”

跟着荷夏转了好几个长廊来到了前宅的大堂,抬眼望去,好不热闹。下人们风风火火的忙碌着,这首富家中的宴席就是不一样。虽说水桐也来了几个月了,不过一直规规矩矩的做着自己本分的活计,还是第一次来到前宅的正堂,果然气派不凡。

“江婆。”

正在忙着指挥下人的江婆听见荷夏的喊声回过头来,“嗯,过来了。”

“是,特意挑了几个平日里做事仔细的。”荷夏微微朝着丫鬟们侧头示意。

“江婆好。”水桐随着几个丫鬟向江婆欠了欠身。

“嗯,今儿个是宅院的大日子,都仔细小心着。少说话,多做事,免得惹了祸事上身。”

“是。”

听荷夏说,江婆是已故的江夫人的奶娘,虽说夫人已故,可这么多年也仍是江宅里的掌事婆婆。举手投足间,也是自带威慑。果然江宅里的一人一物,都不一般。水桐边打扫卫生边在心里犯着嘀咕。

打扫完毕,菜品上堂,一切准备就绪后已是夜幕降临。迎客伺候用膳自然是用不着自己了,此刻没什么事的水桐躲在前宅花园里的假山旁敲着胳膊。听说今天的宴席,不只是家宴,还请了不少跟老爷经商来往的富人和亲属们。抬起头望着天上那圆盘似的月亮,这中秋夜,不知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又是怎么过的呢?

“大哥。”

“二弟,多日不见,似乎清减了。可是爹派给你的差事太多,累到了?”

“哪里。我身子弱,稍一不注意便会清减,大哥又岂会不知。”

正望天发呆的水桐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听这对话,想必就是府里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了。水桐直起身子,轻手轻脚的挪步准备离开。虽然不是有意听之,但是为谨慎起见,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俗话说得好,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摸着黑准备从假山小路溜走的水桐却好死不死的踢到了一颗石头子,那小石子欢快的滚进假山小路里的声音,在这夜里真是好不清脆。

“谁在那?”

不怒而威的声音惊得水桐心头一颤,只得低着头从假山后冒了出来,“奴才该死,打扰了二位少爷的谈话。”

“你是哪个院的?在这花园中做什么?”那声音再次响起。

“奴才是大少爷别院的粗使丫头,因今日前堂人手不足被调来帮衬,等候宴席结束继续打扫。却不料路过此处打扰了二位少爷,还望少爷恕罪。”

“哦?我院里的?抬起头来。”

水桐无奈,缓缓抬起头,却正巧与那拥有漆黑眸子的人冷不防的对视了。借着月光与旁的灯光,看清了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既是奴才,便该知道规矩,回去找荷夏讨罚吧。”

那人留下这句话,人就已走远了。水桐愣愣的跪在地上,忘记了时间,也忘了周围的一切。眼睛望着那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慢慢变小直到消失在黑夜深处。

自那日后,又过了几天。日子还是一如往常,只不过,水桐已经从粗使丫头升为细活丫头,脏累的活计已经不用她做了。“水桐,我说你也是够实在的,大少爷都没吩咐什么,你还自己找荷夏讨罚!一个月的例银就这么白白没了,升了品阶也浪费了!”秀蓉一边鼓弄着手里的茶叶一边头也不抬的说着话。

水桐没有答话,继续分着手中的茶叶,嘴角微微上扬。她想起了那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好听,虽是在训斥,却没有半丝火气……

秋风落叶,响应着四季变换。水桐怀里捧着绣了一半的针线活,路过院子,却不由得被院中落了叶子的枯树吸引。自中秋节过后,她常常会发呆出神,那不喜不悲的面容像是被刻在了脑海,挥散不去。仔细想想,来了江宅快半年,那天似乎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主子,看清楚他的样子。从前做粗使丫头的时候,也只是远远的望过几次,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生来就注定的差距吧……

一阵细碎的声音将水桐拉回现实,是从主子书房传来的!下意识的,水桐就躲回了长廊的拐角处。她侧耳,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听见了参差的脚步声,忍不住的,将半个脑袋探了出去。又是那个背影,身后跟着贴身的下人,一只手背在后腰处,另一只手垂在身旁,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绿色的玉石戒指,在落叶纷飞的院落中,阳光下,深色长衫旁,格外闪耀。

感受莫名,江青回过头,却见那转角处空无一人。

“大少爷?可有何不妥?”方平一脸不解的朝着主子望着的方向看过去。

“许是我多虑了。”

拐角处的水桐,背紧紧贴着墙面,抱紧了怀中的针线活,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伴随着那渐远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相呼应……

“今儿个二少爷要来咱们别院,水桐,一会你跟我去奉茶吧。”荷夏在茶房门前吩咐着做针线活的水桐。

“二少爷?我来咱们别院也有小一年了,还就远远的见过那么几次二少爷呢!”秀蓉双眼瞪得发亮,“荷夏姐,也让我过去奉茶呗?”

“你要是有水桐一半的知道谨言慎行,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

“……嘁。”秀蓉撇了撇嘴。

水桐在一边看着,不由得轻笑出声,“秀蓉,你这不悦,可都写在脸上了。”

“听说二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哥,最重要的是,啧啧,他尚未娶亲!”

“我说秀蓉,你这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实际的事儿?就算二少爷尚未娶亲,也轮不到你来激动啊!”荷夏皱眉,瞪了一眼做白日梦的秀蓉,“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看大少爷不把你的舌头割了去!”

秀蓉一听,赶忙的用手捂住了嘴,闷声闷气的讲:“我错了!荷夏姐!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现实的活计做好吧!”

“人有尊卑,切莫要妄言妄论。我们做奴才的,万不可做这种做不得的梦,否则最后苦的是自己!你跟水桐学着点吧你!”

秀蓉朝着水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要挨骂。水桐则是嘴角微扬,一脸淡然的继续做着手里的活。道理人人都会说,却不见得人人都会做。

“二弟,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了?”

“大哥莫不是不欢迎我。”

江青勾起嘴角,“怎么会,大哥我自然是欢喜得很。”

水桐跟在荷夏身后,缓缓从堂后走出,就听见两人很是客气寒暄的招呼。水桐端着茶依次走到二人的身侧,再由荷夏为之一一奉上。收起托盘走过二少爷身边的时候,却见他端着茶杯抬眼瞟了自己一眼。赶忙低下头,与荷夏站在一边等候主子的随时吩咐。

“大哥这里的大红袍,味道总是浓郁且不腻,当真是上品。”江山品了一口茶,嘴挂微笑,手端着茶杯把玩着,“前几日,我手下的仆人抓了个混进我商铺的细作,仔细盘问之下他竟敢脱口而出说是大哥指使他混入的,大哥怎么看。”

“哦?竟有此等事?那二弟今天你是来?”

“我自然是不肯相信的,我与大哥乃是亲兄弟,大哥又怎会有如此举动。不过你知道我向来不太会处理这些琐事,不如交给大哥帮帮小弟。”

水桐在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看不出江青脸上有任何的喜怒哀乐,平淡的出奇。而二少爷江山则是一如既往的斯斯文文,面带和善。只是这桌下面的较量,只怕是自己这种外人看不见的。

“二弟下面的人事,还是二弟你自己处理比较妥当,我看你倒是可以杀一儆百。毕竟……”顿了顿,江青缓缓的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错就是错。”

“大哥果然还是威严不减,这么多年都处事凌厉,赏罚分明。”江山放下茶盏,抬眼却冲着水桐望去,“只是这丫头,怎的中秋夜讨了罚之后不降反升,竟成了大哥院中的细活丫头了。”

江青被江山突然一转的话锋问的一愣,随即朝着他的目光顺势望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注目让水桐呆在了原地,怎的二人说着说着突然说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是荷夏反应迅速,立刻蹲下身子行了礼回了话:“回二少爷,水桐冲撞二位少爷已被奴才罚了一个月例银。因其平时为人谨慎小心,话又不多,并诚实认错主动领罚,所以便回了江婆调在身边做个帮手了。”水桐回过神,赶忙的在荷夏身后也行了大礼。

“哦。竟是这样啊。”江山含笑,若有所思,“那看来,小弟把那细作放了便是。毕竟,他平时也帮着做了不少活计,可功过相抵了。”

江青一边的嘴角微扬,“怎的二弟竟然对我院中的事比我还清楚了,我都不记得这丫头竟是中秋夜的奴才。莫非,二弟是看上了想揽过去做个小妾?”

水桐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自说自话,不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大哥就莫要拿我打趣了,我也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江青站在堂前送走了江山,漆黑眸子的眼眯成了一条缝,随即抬手唤来了身边的贴身奴才,两片唇微微动了动,“杀。”

方平心领神会,“是。”

江青独自站在堂前静默许久,把玩着手指上的绿玉石戒指,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对他来说,没用的工具,就不必有生命。

深秋的寒凉是入骨的,下了雨,便更是格外寒凉。凛冽的风夹杂着大雨打在脸上身上,潮湿且阴冷。只那大雨却丝毫不为所动,与大地亲密玩耍嬉闹的同时,一滴化作了几滴欢快跳跃在地面上。

水桐撑着纸伞,刚刚做完针线活准备去找荷夏坐坐。下大雨的日子,秀蓉也借口着没什么事做,说顺便偷个懒,这会子已经先过去了。

路过前堂的时候,眼角却看见了院门处的一道身影。是大少爷。水桐心头一紧,那人正在院门处的瓦檐下躲雨,深色长衫,似是正在捉摸着什么心事,认真且专注,并未瞧见她。她本该多多思虑一下是不是要过去,或者为何他独自一人在那。却不由自主的,步子就已不听使唤的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江青眼看着那一抹素色身影在雨中缓缓向自己靠近,走到自己身边。那人低着头,纸伞的伞衣又太大,让人无法看见她是谁。顺着往下看过去,一双素色绣鞋和衣摆处已经被雨水浸湿。那人欠了欠身,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纸伞递给了他。江青下意识的接过纸伞,没了纸伞的遮挡,便瞧见了她的容颜。是她?那个中秋夜的奴才?正疑惑的当儿,那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开了,大雨模糊了她的背影,却莫名让他觉得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

方平取了伞一路小跑到前堂的时候,就只见到自家的主子撑着纸伞在院门发呆,“主子?”

被呼喊声拉回现实,江青收起手中的纸伞,在方平的陪同下进了前堂,“去查查那日二少爷来时提过的丫头。”

“是。”

大雨过后的翌日,天气晴,万里无云,蓝天清透的像是被水洗过。

“主子,那丫头名唤水桐,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特殊背景,大字都不识一个。父亲早逝,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弟,很是贫苦。几个月前被隔壁府上周管家介绍来,江婆便把她分在院里了。”

书房中,方平汇报着结果。

“哦?”江青继续绘着笔下的丹青,若有所思。

入夜,喧闹而忙碌的一天结束了,水桐却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月光照进纸窗,洒在屋里的地面上,那样安静而美好。轻手轻脚的起身披了件衣服,转头看见同住的秀蓉睡得深沉,便自行出了房门。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水桐出神的望着月亮,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母亲和弟弟了,不知母亲身体可好,弟弟学堂是否争气。自己虽一人在外,却也没什么可不满足的,能让家里温饱不愁,亲人过上好日子,就已经很好了。夜里的寒风偶尔吹过,凉的人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起身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却见那人的书房还亮着灯,在这黑暗的夜里,格外显眼。

脚上再一次的不听使唤,寻着那光亮便走了过去。透过窗上的影子,可以辨出那人正在忙碌着,似是在看账本。他侧面的五官轮廓映在窗上,竟比平日里见到时还要线条硬朗。

忽地,那人站了起来,吹灭了书房内的灯烛。水桐一惊,转身躲进了拐角。偷偷在黑暗处,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走出书房,上锁,然后离开。像无数次一样,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却一次次的反复沿着最初的样子,刻进了她心中……

“水桐,江婆唤我去前宅,这宣纸你便送去书房给大少爷吧!”晌午刚过,荷夏丢下这一句话和宣纸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嘱咐水桐,“快着点送过去,大少爷等着用呢。”水桐抱着厚厚的一摞宣纸,赶紧的就朝着书房去了。

来到门前,水桐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水桐小心的走进书房,“大少爷,您的宣纸。”

江青在桌案前翻弄着书本,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拿过来吧。”

“是。”水桐移步到桌案前,捡着空位的地方放下了宣纸,不敢抬起头直视,“大少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先告退了。”

“嗯。”江青依旧没有抬头,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去旁边你身后的架子上把上个月的账本拿来。”静了一会,却发现桌案旁的人并没有动,不禁皱了皱眉抬起头。

水桐立刻蹲下身子行了大礼,低着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回了句:“奴才,奴才不识字。”

江青微怔,随即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起来吧。”

水桐直起身子,见江青取了一张宣纸铺在桌案上。

“这是你的名字,看仔细了。”

水桐惊讶的微张了嘴,眼睛看着那修长手指握着笔杆在宣纸上慢慢的写下了对她来说很复杂的两个字——她的名字。

待墨迹干了,江青将宣纸卷起后递给水桐,“可看清了我刚才是如何下笔的?”

“是。”

“那回去便照着这个练习吧。”

“是。”水桐接过宣纸,那上面因为带着全新的东西而变得沉甸甸的,似乎有了生命。

是夜。

“水桐,你在干嘛呢?”秀蓉梳洗完,一天的活可累坏了她,正准备早早就躺下休息,却见水桐点着一盏油灯在妆台前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不禁好奇的走过去张望着,“这是什么?你在练字啊?”

“嗯,这是我的名字。”

“天啊,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喜好。”

水桐看着自己在草纸上写的并不怎么好看的字体,心中却格外欣喜,“也不是喜好了,只是多学点东西,总是没坏处的。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学习认字啊?”

“我?我就算了吧……”秀蓉一脸的拒绝,“每天做活都要累坏人了,哪还有心思去学那些个没用的。再说了,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秀蓉边说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走开了,“我还是睡觉做梦去了。”

水桐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照着记下的笔画练着字。脑海中,也时不时的闪过江青写字时的认真面庞。

过了两日,水桐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的很整齐了,她手里抓着卷好的草纸,踱步在书房前。如往常一样的夜晚,窗上映出的还是那熟悉的侧影,只是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江青在书房内点着灯看着账,静悄悄的夜,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有回响,“谁在外面?”

水桐蓦地抓紧了草纸,犹豫片刻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江青看着水桐低着头缓缓走到桌案前,朝着自己递过来一张卷起的草纸,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字迹的影子,顿时明了。接过草纸打开,见那上面还算整齐的写了好些个教给她的字,“虽然称不上漂亮,却也还不错。”

水桐心中欢喜,脸上便自然的流露出了笑容。江青看在眼里,那笑容,很真,很灿烂。

一连几天,水桐每晚都会来到书房,江青每天都会教她不同的字,而她的进步也是越来越神速。

“今儿个想学什么字?”

水桐黑眼仁在眼眶里转了转,最后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我,能学少爷的名字吗?”

江青握笔的手停了停,随后抬起头直视着她,“当然可以,过来。”

水桐不解,却还是乖乖的走到了他身旁,结果那人却把毛笔递给了她。正想询问,握笔的手却被一只大掌圈住,那滚烫的温度自水桐的手背传遍了全身,令她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很冷?”

“没,没有……”

水桐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感受到了贴着自己的背后的人,心跳强而有力。那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伴随着心跳声,竟谱出了最美好的乐,写出了最漂亮的字。

“主子,老爷唤您去前宅呢!”方平如往日一样,办完了主子吩咐的事之余,贴身伺候在身侧。

“可知道是何事?”

“奴才不知,不过听前宅的传话人说,好像是二少爷也被叫上了去。”

江青放下了手中的笔,琢磨了片刻,便叫上了方平出了书房准备去前宅。走到院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回头看向那拐角处。

水桐咬着嘴唇,躲在拐角,手里的茶盘险些掉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过,江青看着拐角处那素色衣衫的一角缓缓飞舞着。

江青来到前宅正堂,只见江山已经坐在堂上了,“爹。”

“坐吧。”江老爷虽年过六旬,却看上去仍然威严不减,“最近,为父查看了你们兄弟二人各自经营店铺的成果和生意的往来,都还不错。如今,为父已是花甲之年,总要在你们二人中抉出一人来继承我这一生衣钵。如今,你们可有何想。”

江山依旧满面笑容,“儿子但凭爹吩咐。”

“嗯。青儿你呢。”

“儿,只盼可以为父分忧。其他,便随爹心意。”

江老爷闭目把玩着手中的佛串,珠串相撞的声音在无人说话的空旷大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听说今儿个咱们夫人就回来了,自从中秋夫人回娘家团圆之后,走了也有一个多月了呢!”秀蓉分着茶叶,嘴上也不得闲。

正在试茶的水桐倒着开水突然就走了神,滚烫的热水溢出了茶杯。

“水桐?”秀蓉睁大了眼看着她,“犯什么愣呢?小心烫到啊!”

“啊?哦……”回过神,水桐赶紧找了抹布想要擦干净托盘,却忘记了托盘中也是滚烫的开水,指尖被烫的发红。

“水桐?你这是怎么了啊!快看看没事吧!”秀蓉赶紧上前看了看她已经有些红肿的指头。

“没事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水桐淡淡笑了笑,她作为一个粗使丫头过来的人,这点真的算不得什么,“对了,你见过夫人吧。她长得美吗?”水桐不自觉的问出了心里想说的话。

“当然见过了,咱们夫人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与大少爷也很是相敬如宾呢!”秀蓉顿了顿,“夫人走之前你还是粗使丫头呢吧?”

“是啊。”水桐点点头,官家小姐配首富少爷,很是般配。随即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问出来那无关痛痒的话。

入夜,水桐如平时一样拿着草纸来到书房前,她知道她不该来的,可是她的脚就是那么不听使唤。而今夜,纸窗上映出的再也不是一个人,那一对几乎叠在一起的影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一阵风吹过,一张草纸被吹的飘在了半空中,在静谧的夜里,最后飘落在了院中树下的一堆落叶中几近被掩埋。

时间一天天过去,水桐本分的做着每日该做的事,真真正的做到了少说话多做事。

“听说少爷患了疾病,请来的大夫竟说要人肉做药引子呢!”

“天啊!这也太吓人了吧!该不会是骗钱的江湖郎中吧?”

“嘘!你小声些!这可专门是老爷动用人力财力从老远的地方请来的神医呢……”

长廊上,水桐掉了手里的布料,急急忙忙的朝着少爷的寝室跑去。

“主子。”

“如何了?”

“水桐已经找过奴才求证了,现下,正被安排着等候吩咐。传话给她听的奴才,也都打发了。”

“照计划行事吧。”

“是。”

方平退出了书房,江青闭着眼独自坐在椅子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案。

又过了几日,水桐被安排在一出僻静的院子养伤,胳膊上割肉过后的伤口还是疼痛难忍。只是此刻,她更想知道少爷的病怎么样了。

吱嘎。房门被打开,方平走了进来。

“少爷……他的病怎么样了?如果还需要药引的话,我可以……”

“二少爷没事,这还要感谢桐姑娘你舍命相救。”

“……二少爷?”水桐微怔的看着江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因为伤口而出现了幻听。

“桐姑娘,你一向做事小心谨慎,该知道咱们主子待你自是与众不同的……”方平顿了顿,继续说:“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在你面前,不知道你可否愿意为主子尽心尽力?”

水桐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所以然,“所以……”

“所以大少爷念在你忠心护主,救了病中的二少爷,特意跟老爷禀了此事。老爷更是赏了天大的恩赐,把你赐给二少爷做个小妾,从此一跃龙门便成了主子。”

水桐觉得伤口突然很刺痛,痛得她额头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只是你要记得,这最终,你还是大少爷院中的出来的人。该需要你时,你也要知恩图报。”

“如果这是大少爷所想……水桐愿做。”

水桐呆呆的瘫坐在地上,没有发觉方平是什么时候走的,只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呆了许久。

书房。

“少爷,其实奴才那么多,为何偏偏……”方平道出了心中的不解。

江青背着手站在书柜前,没有答话。能做事的奴才是不少,可他需要的是能做事又会对他死心塌地衷心的。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秋风过寒冬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水桐披着厚厚的斗篷在院子里踱步。雪下的不大不小,洒在了她漆黑如墨的头发上,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对比。

“桐姨娘。”

路过丫鬟的问安,另水桐不自觉的蹙了蹙眉。转了方向,朝着平日里没什么人的亭子走去。

“怎么身子还没好,又出来吹风?”

水桐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正望着院子里的梅花发呆,就听见一声略带责怪口吻的声音,刚想张口回答,一件大斗篷便罩上了身子,“只是出来透透气,妾身不敢,少爷还是自己穿上吧。”

拦住了想要脱下斗篷的动作,“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挂名夫人,若是出了事,总归是不好的。”

水桐愣了愣,不知怎么接话的当,就被揽着走出了亭子。

江青老远的就看见二人恩爱的从一株株梅花花海中踏雪而来,许久未见,她似乎明艳动人了不少。

“大哥?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

水桐明显的身子一僵,低着头不敢抬头。自从被送来二少爷院中,除了方平偶尔的联系她来打探二少爷的消息和行踪之外,他们两个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只是有些事要找你商量,看来你们夫妻二人还很是恩爱。”江青说完后微怔,怎的自己会在意如此闲事。

江山揽着臂中僵硬的身子朝自己紧了紧,“这是自然,还要多感谢大哥做媒。”

江青回到自己的书房后,脑中不知为何总想起刚刚看到江山和水桐踏雪的画面,久久不能静心。眼不自觉的瞥到了书架上的一卷草纸。拿起打开,是夫人回来那夜他在树下落叶发现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名字——江青。

“少爷……当真要这么做吗?如果老爷发现的话……”方平在书房中话语里透着犹豫。

江青眼神坚定,透着一丝绝决、狠辣,“只要他死,一切便都解决了。”现在是紧要关头,绝对不能让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书房里,江青看着自己在宣纸上写下的一个‘绝’字,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水桐坐在房间的桌案前,手里是刚刚方平辗转送来的信。然后,她嘴角浮上了淡淡笑容,烧了那封信,随即在桌案上的宣纸下了笔。

水桐曾在儿时因父亲逝世而家中凄苦,母亲患病,弟弟年幼。因机缘巧合曾得一公子施舍而救了母亲性命,所以起誓,以后若有机会,为了此人可以性命也不要。许是上天怜我,竟真的让我遇见,只是人孰能无情,二少爷又何其无辜。如今,只望可以一命抵一命,让其放弃执念,简单过活。也求二少爷念在割肉之恩可以照顾家人,感激且无怨。

江山抱着怀中的水桐,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堵住了一般郁结,耳边仿佛还听见了她最后说的那一句:“对不起。”

时移世易,日子轮流转。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颗颗桐树下,河水缓缓流淌,花瓣自树上被风带落下,顺着清澈的水流飘荡着。

“如今你便是日日在这世外桃源躲清闲,可怜我悔不当初干嘛要继承父业。”江山远远的便看见江青独自坐在凉亭下喝着茶望着水中的桐花出神。

江青见江山风尘仆仆而来,为其倒了一杯茶,没有说话。

江山也不以为然,挨着坐了下来,手拿扇子喝起了茶。

二人静静的在亭里乘凉,微风夹杂着花香,伴随着花瓣雨,远远望去,好不诗意。

“大哥,你可有后悔。”江山淡淡吐出一句话,回答他的,是江青闭目冥思的画面。

江山习以为常,小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了。经过桥上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亭中的一幅丹青被吹起落在了桥下的河水中,画上的人儿,一袭素衣,黑发如墨,眉清目秀。一些花瓣纷纷飘到了画上,仿佛为其添上了名字。

冥思中,他仿佛见到了那十岁的背影,拿着他给的银子,奔跑在雪中的瘦弱背影。那背影,慢慢的与那日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叠在了一起。一滴泪,自江青面上滑落,滴在了石桌上的茶杯里,溅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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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那年,精神困顿的杨志雄和女朋友分手,准备回老家教书,不料毕业旅行时他却带了个男婴一起回来,还自称这男婴是他和前女友生的,这让他的事业与爱情更是举步维艰了;特别是当他一直喜欢的堂妹杨励丹也拒绝了他后,他只感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压抑;半年后男婴的一场大病,更是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久久的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在迷失时,杨志雄初步解决了自己的经济困境,又得到一直对他有好感的韩雨的垂青,终于,他们相爱了,他也求婚了。可是,这时杨励丹似乎又对他重生爱意,两人还许下了一个端午节的承诺,一曲人生的悲歌又即重新开始了……这或许就是爱情、人生、以及社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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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稹在其《叙诗寄乐天书》中,将他的诗分为古讽、乐讽、古体、新题乐府、律诗、律讽、艳诗等十体。其所重者在古讽、乐讽。实际上其主要成就在乐府诗、艳体诗。故本集所选亦侧重艳体诗、乐府诗。对于元稹文,选了《乐府古题序》、《白氏长庆集序》。传奇则选了《莺莺传》。为解评、阅读方便起见,“新题乐府序”随诗编排,《莺莺传》作为“传奇”排在诗文后,“两序”作为“文”排在“传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