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西池说是小问题，就真的是小问题，因为他都问一些琐碎到细节里的问题：“你见到舒阿姨那天是周几？”“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见到舒阿姨的吗？具体几点？”“当时你住在哪间病房？”“那个被舒阿姨带来的女孩子所在候诊区在哪里？”“她看起来大致年龄多少？”“舒阿姨什么时候离开？”
诸如此类。
来到顾亦久当时遇见舒婕的医院，一起寻到消化内科，穆西池在医院墙上挂的值班牌前驻足半晌，他目不转睛看着值班牌，忽问：“那天周三，你说你是早上九点多遇到舒阿姨，对么？”
顾亦久点点头，确认信息，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到墙上的值班牌上，原来穆西池是在确认那天那个时间段的值班医生。
穆西池联系了值班医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医生，居然调出了当天同一个时间段接诊的病人记录。
好在那天就诊的人里，和顾亦久年龄相仿的女生不多，很快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夏安琪的女孩子身上。
来回跑了几个部门，穆西池宽慰顾亦久：“虽然手续繁复，但是不会白跑。如果你累了，就先到候诊室等我。”
顾亦久坚决摇头，“当然是我们一起。”
穆西池言而有信，他没有白跑，最后调出女孩子做了几项体检的缴费记录，结账单上签字处，落款潦草签着舒婕的名字，记录表上不仅有一栏监护人联系方式，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写了一串号码。
“如果没错，这就是舒阿姨现在在用的电话。”穆西池对顾亦久说。
本来顾亦久对于找到母亲根本不抱任何期待，但是今天一切进展太顺利，顺利得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试试吧？”穆西池对顾亦久征求，看到她缓缓点头，拿出手机，输入号码。
穆西池握着手机立在原地，比顾亦久高出一个头的身子一动不动，只要他没有反应，顾亦久的心就一直高悬不下。
嘟声停止，传来人声：“你好？”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看到奇观的人，穆西池的瞳孔骤然放大，顾亦久不自觉拽进穆西池的衣角，穆西池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放松自己，去握那只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舒阿姨，我是小池。”穆西池看着顾亦久，对电话里的人回答。
“嗯，刚回国，嗯，阿姨还好吗？”
“过两天再回家，想回家之前来看看亦久。”
“她……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所以只能来麻烦阿姨您，阿姨那里方便吗？过来接我？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嗯，没关系，好，地址我记一下。”
穆西池从桌上扯过一张小纸片，在纸上写下一串地址。
“好，我马上过去。”穆西池笑容和煦，让隔着电话的人也能感到这边的他微扬嘴角，礼貌绅士。
马上过去？顾亦久没料到穆西池会来这么一出，急着要去抢手机，穆西池侧过身子，跟电话里道别：“舒阿姨那我先挂了，好，阿姨待会儿见。”
穆西池把手机高举头顶，顾亦久怎么蹦也够不着，“你干嘛要去打扰她。”
穆西池不答反问：“你是要我陪你去呢，还是自己去？”
他觉得也许顾亦久需要和母亲独处的机会。
“实力拒绝！要去，你自己去！”顾亦久扭头就走。
穆西池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搂住顾亦久的肩膀，完全控制了她的方向，“看来你是想要我陪你去。”
走到医院门口，眼看穆西池就要打出租车，一股怯懦战胜所有情绪，顾亦久一把甩开穆西池，“我说了，我不去，我不想去！我不要见她！”
顾亦久的激动情绪让穆西池微微诧异，他沉稳发问：“难道你不想知道舒阿姨现在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她拼命躲着我，就是不希望我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就算我去了，那是不速之客，有什么意义？要被当作外人赶出家门吗？我爸已经把我扫地出门，这种耻辱，受一次就够了！”顾亦久哑着嗓子反问穆西池，说完这一长串话，鼻头忍不住一酸。
穆西池凝视她，长久的沉默后，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额头搁在穆西池的胸膛上，顾亦久咬紧牙关，只是睁大眼睛，木然地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没有了激动的情绪，也没有悲伤难过，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所有抛弃自己的人都不值得自己为他们掉一滴眼泪。
穆西池轻轻拍她的背，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有时很恨她，我恨她软弱，恨她落荒而逃，一声不响，就可以丢下一切转身出走，她以前总是跟我说，有什么事情她会陪我一起面对，可是她却食言了。”穆西池怀里的人忽然闷闷出言：“我瞧不起软弱的人，也瞧不起言而无信的人，我爸，我妈，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顾亦久忽然仰起头，望着穆西池，郑重而决绝说：“我这辈子绝不会去挽留抛弃我的人，穆西池，你不会抛弃我对不对？”
穆西池微微皱眉，表情复杂，他伸手去揉顾亦久的头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很多个辈子，全都只有你抛弃我的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