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倍……开外?”
弓释天资聪颖,当然也是知道,这小功果数以大天功果突破即会有不确定因素,可能出现两倍或者三倍的实力提升。这大功果数要以大天功果突破,定是少不了随机的提升倍数,而这六倍也是个虚数,六倍开外的意思怕是指六倍以上的数字都可能吧,但也肯定会封顶。不过这等秘辛料想师傅也只是知道大概,到底能达到多少倍,他也知之不清吧。
饶是如此,也被这数字震的眼神发愣,惊的语塞难明。
“这只是天骄人物光鲜亮丽的表面,可是,惊艳的背后藏着多少付出哪是常人所能想象和忍受的。”
听禅大师语色一改,刚才激昂的口吻,早已化为无奈的感叹。他也知道,初修功果之人一开始便活在那种虚幻的想象之中,实际修炼中必然不会踏实努力,落个好高骛远、飘飘忽忽,实力便难能寸进。
在实际中确实也有许多这种例子,固而,听禅大师这“一盆冷水”浇给弓释,实则是让他认清现实,一步一个脚印。
弓释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中本来散溢的光芒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实,一种宠辱不惊。听禅大师知道,那以前沉稳的“长安小活佛”回来了,虽然他的期许中多了很多佛门以外的东西,但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声:“孺子可教”。
其实打果缘儿被俘算起,到现在也就几个时辰,期间弓释经历了绝望,无助再到看见曙光,有了希冀,再到现在坚毅、自信。心态也从起初的坚如磐石,到果缘儿被掳的心乱如麻,再到如今的宠辱不惊。
仅仅一夜的几个时辰,弓释顿觉比以往一年可能都过得“精彩”,虽然这“精彩”喜忧参半,但无疑经历这种东西对谁来说都是宝贵的。
听禅大师能看出弓释眼中的除了修炼之外的其它,料想是果缘儿不差,于是再对弓释祭出一记“定心丸”道:“放心,你用心修炼就是,至少在缘儿成年的十二年里,为师管保她无恙。”
弓释心有灵犀,自知师傅有所避讳,但既然这般讲了,自不会假,有了这样的准确的答复,有底气的回道:“师傅放心,徒儿自会十二分努力的。”
“哎,可不必贪功冒进,这功果一途只要循序渐进便可,否则将来走火乱了心智,得不偿失唷。”
大师一摆袖袍,谆谆教导弓释着,遂又补充道:“且功果加身之人,不可伤害无功果凡人,否则功力尽散也莫怪天责。”说到这,听禅大师想了想那日来长安寺求签的楚灵王。
那日弓释也在听禅大师一旁,听了个大概,虽然当时不懂,现在也基本融汇,懂个七七八八了,当时师傅说的“果散功消”恐就是那人以前害过无功果之人性命罢。
“并且这所谓大天功果,实则并不像凤毛麟角还有所考证,这简直如龟毛兔角无迹可寻,所以为师也就说说不需你刻意为之,而且要说得到大天功果所承受的,便是抽筋扒皮、断骨抽髓也不及其十中之一啊。”
大师虽然说的是实情,但却无半点添油加醋,本意想吓退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但看到其熠熠生辉的眸子便只得微笑作罢……
师徒两人从没有这般秉烛夜谈过,料是难得弓释这番有兴趣,加之听禅大师看着弓释,犹如新生的太阳,这新旧交替感但凡是个老人总会受之感染吧。老怀慰藉,一时谈的欢喜,把时间也忘了过去吧。
两人乐此不疲的讨论,又一个时辰过去,这会便五更天了。随着沿瀚海边缘探出一轮红日的光辉撒来,夜色破晓,厢房二人被寺中鸡鸣声打断了热火朝天的交流。
“释儿,今日山门晨钟便由你去敲吧。”听禅大师突然开口,摆出这样一句,其脸色有些不自然。
面对听禅大师此话,弓释心中疑惑万千,师傅也从来不让他撞晨暮钟的,就和进空门一样,一直是被禁止的,屡屡难以名状的感情上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傅,今日有执勤师兄吧,这般没打招呼就去做,似乎不太好吧。”
听禅大师从袖袍中取出一串念珠,将其环在左手上,大拇指一拨,慢慢盘了起来。
这是静禅大师留给听禅大师的,听禅大师很珍惜这串念珠,平日里根本都见不到这东西,一来每每拿出来便会想到已圆寂师兄,二来从紫檀珠颜色来看,这串佛珠传承很久远,实用价值已经远不及其纪念价值了。细说来也算长安寺一宝了。
“没事你且去吧,撞钟五声便是,之后,你便直接来大殿。”
听禅大师背过身,也不再看弓释,平静说道,他说这话时候,似乎是有种情绪伴随着,那番刻意掩饰的语气,任谁都可以一听便明了的。
弓释接过指令来,随还想说什么,但还是不敢怠慢,快步去钟楼之上了。
五声晨钟在长安寺的意思是暂停早课,大殿急招早会。弓释也知此意,自来此三年也有过好几次五声晨钟,不过,饶是如此心里也有些空落落。
晨钟五声在盘龙岭上响彻,此时大雄宝殿早已立满僧人,整齐的按照辈分一层层排列。方丈、住持几人面对众僧人站在台阶上。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自是由于为首的方丈还没开口。所以众僧不解此举何意,但还是恭敬立定。
一刻钟后,弓释才撞钟完毕回到大殿,本是和平常一样,来迟的僧人不得按辈分排,只能立在最后。弓释当是知晓,才刚寻一角落站定,却听上面听禅大师此时开口。
“弓释,释字辈弟子,由于三月来不思进取,由于他人扰心,佛法止步未进,犯痴戒;且近来喜怒不常,又犯嗔戒。贪痴嗔三障触及其二,特罚入木人巷悔悟。”
听禅大师一字一顿,威严十分,此刻再不见他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只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弓释知道师傅所说属实,因为果缘儿对自己的态度,便扰乱了自己修佛心智,确实犯了痴戒,也是因为果缘儿的被抓走,情绪波动极大,犯了嗔戒,所以默不言语。
“师傅,这恐怕不妥吧……”
有位释字辈师兄先开口求情道,不只是他,连众人也没想到如此疼爱小师弟的师傅会说出这些话,此番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似乎师傅说翻脸就翻脸,当真使众僧摸不着头脑。
“对啊师傅,木人巷可不是小师弟六岁孩童便能承受的……”
又一释字辈师兄开口应和道。须知这木人巷乃是罚罪业深重比丘僧用的,说来二十岁的僧人尚不能受之磨砺,还别说六岁的弓释了,木人巷中种种,虽然众僧没得尝试过,但只是听闻便骇人之极,固而都为人缘极好的小师弟求情起来。
“再有求情者,随弓释一起责罚。”
听禅大师似乎动了真火,宁愿自己犯这嗔戒也要以示众人戒律威严。这话一出,周围瞬息雅雀,众多师兄都底下头,不敢动作了。
“弓释,你可有意见?”听禅大师对站定在角落的弓释道。
“师傅,弟子该受此罚。”
弓释半欠身子,合十手掌,恭恭敬敬对听禅大师说道。
“还有一事老衲该说,前些时日,举贤会前院内大清扫,你说你去前山除草,却失手打翻大威德金刚像,此事你可还记得?”
听禅大师见弓释不解释,又翻出一旧事问道。
“弟子……弟子记得。”弓释本以为此事瞒了过去,没想到听禅大师法眼如炬。一时想到可能听禅大师已了解真实情况,话语结巴起来。
“法印、法行你二人出来。”
听禅大师在人群中点出两人出来,正是那日失手打坏金刚像的两人,两人细细索索走到听禅大师旁,面对众僧人头也不敢抬一下。
“当时之事,你们同众人如实讲来。”听禅大师对二人道。
两人自是一五一十,只字不落,也将后来弓释说话事情说了出来。虽然显得二人不仗义,但二人所讲具是句句属实,不敢添油加醋。其实怪不得二人,那日听禅大师便瞧见端倪,过后就找过二僧,二人当时就说了实情。只不过二人不解的是,听禅大师如今才翻起旧事来。
“弓释,你为何说了谎话,这当是犯了十戒之一的大戒,此戒律你认不认罚?”
“弟子认了。”
弓释将头更埋下一分,依旧恭敬回答道。
“那好,既然你认了便听罚吧。”
听禅大师依旧不讲情面的说着,只是之后这句话便让所有人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弓释,释字辈弟子,今犯众多戒律,本方丈宣布剥其沙门身份,永世不得再入佛门受戒。”
此语一出,众多僧人中,同辈的还想为这个讨人欢喜的小师弟求情,低一辈的想为这个没有架子的小师叔求情,奈何之前听禅大师有话语在先,固而相互左看看右瞧瞧,也没人出声。
“弓释你可有异议?”
听禅大师仍旧不改面色,咄咄紧逼道。
立在墙角的弓释久久不出声,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面色,猜不到其所想,这种戒律对任何僧人来说都一样,皆会驱逐出僧侣团的,倒也不存在罚则重或者轻了。
只是过了良久,弓释才艰难的开口说道:“没有。”
“那好,弓释我问你,这一戒律一出,之前木人巷便可不予责罚,你可有异议?”
“这……”这疑惑的声音却不是来自僧众,而是一边的住持、监寺等人了。
所有大殿之人都知道,本来方丈不提这茬,也许弓释还能安然落个全身离开佛门,但这问出来却又不一样了,依任何佛门人来说,都会选择接受完惩罚再选择离开沙门的,这便是每一个出家之人心底善始善终的德行之秤。
而弓释更是个拗小子,纵然只有六岁,也是肯定会选择受了罚则,再离开佛门的。这一点,众多师叔也十分清楚,固而才疑惑出声。
“有,我愿意接受进木人巷的罚则,然后再离开长安寺。”
稚嫩的声音字大殿角落传来,事情演变至此,也是众僧早就料想到了的,所以都惋惜的摇摇头,让这样一个有灵气的孩童承受如此成人责罚,众僧心中皆是不落忍。
“既然如此,正午便入木人巷吧,弓释,你且回去收拾行李吧。”
听禅大师如此催促道,口吻丝毫不肯放松,逼迫的感觉让众多师叔都觉得有失分寸,不过,他们大殿之上当着众僧也不好多问。
长安寺这日晨会这般便散了。
太阳正挂天空正中,夏日天气还是十分燥热的。
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素衣,背着一个包裹,站在一条阴翳林间小路的青石板上,看着前方不愿偌大的长安寺,迟迟不肯回头,正是被驱逐的弓释。
望着留下三年记忆的寺院,回忆之色在少年脸上浮现……
“释儿今日可以背诵禅诗十首了。”
听禅大师抱着四岁半左右的弓释,满心欢喜的对一边身体佝偻的静禅大师说道。
……
“释儿对禅经的理解当是旷古烁今啊,一个月把楞伽经尽数背会,而且很多都能读懂呢。”
听禅大师拉着弓释的小手,对着蒲团上昏昏欲睡的静禅大师道,静禅大师右手颤抖的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弓释小脑袋,欣慰的笑了笑,一脸皱纹爬动却显得慈祥极了。
……
听禅大师拉着弓释小手,一同立在一座新坟边上,坟墓朴实无华,靠在一株桃树边上,一米有余的小土堆,若不是那一个破竹板上写着“长安寺静禅方丈”,任谁也想不到这葬的便是名满浩洲的静禅圣僧。
五岁的弓释抹着鼻涕眼泪,用稚气的声音问听禅大师:“师傅,静禅师伯为什么会死啊?”
听禅大师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这便是大自然新旧交替的法则,有新生便有死亡,有死亡便有新生,你静禅师伯看到你像轮旭日方才冉冉升起,他这轮夕阳才敢缓缓落下啊。他这叫放手,不是死亡。”
“师傅,那我不长大,那你是不是永远就不会放手了?”
弓释鼻泪交加,看着正拉着自己之人,无理取闹道,随着说出这话,拉着听禅大师的手用力的紧握了握,直到确实感觉到从听禅大师手掌传来的温热,才缓缓卸了劲。
听禅大师摸了摸弓释的小脑袋,拉着弓释坐下,两人共同诵一卷《往生经》,念完弓释由悲转喜,看着对佛经领悟如此天赋异凛的小男孩,大师也欣慰的笑了笑,拉着他,遂一同回了长安寺。
……
“师傅。”林荫路石板上的少年神情渐渐从回忆中跳了出来,可不争气的两行晶莹自脸庞滑落,那回忆带来的种种在胸腔中酝酿,随即一个爆发,少年委屈的大哭起来。
其实弓释也不知道,那日早会完毕,几位师叔跟着听禅大师想要问其究竟,但跟上去才发现,听禅大师从大殿出去后便一路落泪,自大殿直到禅房。
随后,听禅大师又把自己锁进禅房中,几位师叔在外却听得真切,里面耄耋高龄的听禅大师哭的像个孩子。
……
任谁也没想到,这般仓促的师徒缘分这么就散了,任谁更想不到,这次仓促的驱逐便是两人此生最后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