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早晨,来得异常猛烈,太阳急躁地将人灼醒,大街小巷的店铺已经轮过几轮客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话对于工作、学习、玩耍都同样适用。
罗家的古玩店名为“聚宝盆“,坐落在离闹市不远的横街,有着百年历史。这年头做古玩的不会多,附近主要以卖cd、音响、家具、陶瓷为主。
也有卖电器的,价格不是一般的贵,普通人工资500,动辄几千的家电只有在婚嫁时才敢去看看,后来引进了些物美价廉的国内产品,如钻石风扇等,看似种类繁多,也是小赚一笔罢了。
今早罗欣开去联系展会用的车子,留沈宋一个人看店,他整理完毕,往门口挂了块牌子。
上有方形正楷四句:“鉴定500,倒卖面谈,选购自便,非诚勿扰。”
想了想又在下方添了行小字“按价留金,掌柜对面寻”
写完后他放下投钱的箱子,伸着懒腰到对面去了。
踏进名为“鸣笙”的乐器铺,里面的女子刚好抬起头,看到是他后,微微翘起唇角。
“沈大官人又来巡视我家的铺子吗?”
“我在想这大堂要不要挂把尚方宝剑……组个书、剑、琴的样式……你那是什么?”他指指女子在绣的布。
“肚兜啊……我妹的……”她笑着把红布展开,上面绣着”竹花“二字。
“又一个妹妹啊……你奶奶真厉害。这是第几个名字带竹的?你叫竹语,新来的叫竹花,还有竹馨、竹嵩……”
“还有带梅的呢,带兰的也有,沈掌柜要全数出来吗?“竹语打趣道。
“我又不是你们爹,记这么清楚干嘛。“沈宋坐下来,看着对面沏茶的女子。
这话换来一个微嗔的眼神,随后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要是敢当我们……我们爹的话,我就和奶奶多收养几十个,吃穷你……“
“好“沈宋一拍手,”大妹,叫声爹。“
果然,竹语闹了个大红脸,憋了半天才摇摇头,道:“不要……解竹语很好听……不要变成沈竹语……“
“滑头鬼…”
“嗤~假不正经……”
“乱讲!我是真的不正经……”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宋也要去店内主事。泽州虽不发达,风景却是极好的,经常会有背包客来此逗留,每年由清明开始,到十月天气转寒,都会有旅人去去来来,旅游经济也占了市内经济十分之一,算是主要成分。
“掌柜,帮我看一下这个。”来人将布包打开,拿出件小玩意。沈宋接过来掂了掂,道:“清朝的,哪里出产不好说,这东西当年到处都是。“
“那…估个价。”那人听到评价,有点失望的表情。
“一千顶天了,当然,看你会不会作价。”“不忙活了,掌柜可以帮我收了它吗?咱没门路卖高价的…”“好,填表签字,画个押。”
沈宋从台下抽出文件,放到柜台上,心里想着这东西摆到哪个位置才好。店里有几个木架专门卖些首饰纪念品,和不贵重的小物件,用来供游人挑选。贴墙的立柜则是摆放有价值的古玩,店内空处挂满了名贵古董的相片,有看中者会到二楼跟他洽谈。
其实沈宋是不会古玩的,他鉴定的基础是自身超凡的感知力。够不够“古”,年份几何,一眼就可下定论,再结合罗家代代相传的鉴物古书,判断其产地,历史,所有人等,罗欣开在这方面倒有研究,不过始终阅历不够广,遇上质地奇怪的案例,免不了判断出错。
想起当初做古玩的原因,是要知道古代有没有元气存在的痕迹,却做了个古玩掌柜。
记得某天他在思考着要不要盗一下秦王陵或者别的什么陵的时候,四周喧闹了起来。着眼望去,一辆摩托车失控后在街上左突右撞,车手尖叫着大喊“我不会开车”“快走开”。
看他被吓到车头都不会摆的样子,好像真的不会开车。
没人去想一个不会开车的人是怎么坐到车上去的,因为此时车摔倒了,车手被甩出十几米远,摩托车随着惯性滑去,接连刮倒几名躲闪不及的路人,在人海中拉出条拉链。
拉链的尽头,小女孩甜滋滋地舔着糖葫芦,一名女子扑着上来要把她抱开……人们仿佛看到两条亡魂。
然而下一幕,在场所有人都会终身难忘:一道身影自人群中追出,后发先至抓住了两人,像与那车赛跑般,遥遥领先。“哐”一声,摩托车在墙头砸出个大坑,救人的人竟“噔”“噔”“噔”几下攀了上去,速度丝毫未减,旋即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大街上一度沉寂。
“妈妈,超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个小孩,他兴奋得满脸潮红,一边跳一边大叫:“我们去找超人,教我们武功好不好!”“好!”“找超人!”一众小孩跟着他朝“超人”消失的地方跑。
人们开始清醒过来,刚被绊倒没来得及喊的行人正“咿咿哦哦”地呻吟着,民警适时出现,将存在感很低的肇事者抬走。
“嘘!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超人”沈宋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解竹语记得自己当时被吓得很惨,迷迷糊糊回到家,被怀里的竹馨弄醒时还以为做了个梦。小孩子却说是自己带她飞走的,好笑的同时,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
直到“鸣笙”开业,她好像又看到了那道身影。就在对面的古玩店里,那人与一位老者讨价还价。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道个谢,或者假装偶遇,往往在焦灼与拿不定主意间被客人问话,便耐心地讲解起来。
几天过后,解竹语才敢鼓起勇气过去打招呼。
“是你啊……“
男子将写好字的木牌挂到门口,笑着对她说。
阳光斜着照下,古店、石街、青砖、木架、陈台……在她的眼里,连空气都充斥着暖人的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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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倒卖的客人后,时间已经到正午,罗欣开顶着光头走进来,两人交谈几句后,沈宋便离开了。过桥时候遇到带着孩子来送饭的解奶奶,差点被她拉了回去。
对于这个老人,沈宋还是很敬佩的,二十年如一日收留照顾孤儿,不求名利,怎样去赞美她都不为过。
远处传来打斗声,挺激烈的样子。
他皱皱眉,微不可闻地往那边瞄了眼,“又是这帮越空者。”
只见两道身影凌空相扑,一经触碰又相互弹开,先后在瓦片上追逐起来,偶尔交锋,又迅速分离。
战斗没有惊扰到任何人,除了沈宋。当然,其他人也只是看不到罢了。
他眼中的这一幕其实非常诡异,交战双方难解难分,市井小民各自操劳,双方好像都忽略了对方的存在一样。朴实与幻想,平凡跟离奇,两者水乳相溶又互不干扰地运作着,像各印图案的玻璃上下交叠,看似一体,实则分离。
谁真谁假,又有哪个能说得清呢?
对于“越空者”沈宋是没什么好感的,动不动就在凡间开打,完了人家还不知道是谁弄的,十分不负责任。
前两天他们在城外聚众起事,直接就晴空降雷了,老百姓还傻乎乎地跑去拜祭。
而他看到某个打完架还不忘到酒楼偷吃的活宝时,心里更是大呼”极品“,你们来凡间就是为了能这样?当然这与他关系不大,仅仅是稍有反感而已。
此时两人决战正酣,翻飞的身影如蝴蝶翩翩。
“实力不行,观赏性倒不错。“沈宋心忖。找了家够高视野够开阔的酒楼,直接到顶层露台上去。
“先生,请问几位,一位吗?“沈宋点点头,随便点了几道菜,佯装品起茶来,眯着眼作壁上观。
打斗的双方,其中一方为精壮的汉子,一脸着急之色;另一方年纪不大,国字面孔,看上去稍显敦厚。
两人你追我赶,从屋檐打到巷尾,又从巷尾打到桥头。
水面时不时泛起涟漪,倒映出的人影一晃而过,由莲海窜上柳梢。这般费力弄出来的动静,却是讨不了一个掌声,人们只道是小鱼小鸭在玩闹。
看着这浮夸的飞檐走壁,沈宋想起罗樟军那小屁孩看电视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由得想笑出声来:“感觉每天都在看武侠片啊。“
过一会,沈宋点的菜上齐了,战斗的双方也到了关键地步。
焉地,两人猛撞到一起,双拳四手以看不见的速度过招,爆出一连串鞭炮般的击拳声。
“嘭!”
突然一人飞退,几下翻跃便消失了,留下原地调息的男子,憨厚的脸上写满不甘。
战斗比想象中的短促,沈宋不再理会那边,专心吃起饭来。
那憨厚的年轻人调息完毕,搔着头正想走,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向不远处的酒楼,转眼就跳到了顶层。
他径直往里走,来到沈宋面前。
沈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发现我了吧?”表面默不作声,仍安静地吃饭夹菜。
那人缓缓俯下身,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沈宋面色如常,装作看不到。
“咦?”男子好像打消了疑虑,转身往外走。
跨步时突然猛地一个回头,表情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一般人猝不及防之下肯定会被吓死。
然而,沈宋面色如常,假装看不到。
那人有点沮丧,趴到他桌前,“凡人真的看不到我们吗?”嘟囔中留意到桌上的菜式。
片刻后,手犹豫着,伸向盘子……
“被夹走了。”
他把手伸向另一块……
也被夹走了……
他将目标换成第二盘……
然后……
被夹走了。
男子顿时火冒三丈,双手举起就要抓,“噗~”吃饭的人好像被呛到了,喝进口的茶水喷得满桌都是,锤着胸口猛咳。
“你玩我!”
年轻人倏一声站起来,手指沈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