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几名靓丽女子,提着花篮,沿着湖岸款款走来。那几名女子虽不及月无双风华绝代,但也均是面容姣好。人人身着白衣,腰系丝带,臂上挽了个柳木织就的花篮,走起路来,广袖摇曳,玉带轻垂,有若流云飘风,仿佛一群瑶池仙女。
那几名女子见了月无双均盈盈一福,笑道:“见过月家主”
月无双低头看那篮中整整齐齐码着几颗晶莹的果实道:“今日又采了这么多梭罗树果?”
为首一个女子答道:“董家主要酿制梭罗仙酿,便吩咐我们今日多采摘些。”
月无双微微一怔,“嗯”了一声便又领着江澈等人,往前走去。
桃花源中,数百年没来过外人。那几名女子此时遇见生人,见江澈长的俊朗,李白又气度非凡,一时低头私语,眼角余光情意绵绵的看了二人几眼,翩然离去。
几人跟着湖边回廊走了一段,俄见前方云烟茫茫,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一座府邸坐落在山腰云烟之中,水晶琉璃华瓦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冷光。
几人穿过一扇水晶编就的垂花门,来到那宅子内部,宅内遍植海棠芝兰,异香扑鼻。两边的抄手游廊,当中的穿堂,皆是雕梁画栋。游廊两旁悬挂水晶宫灯,沿途台几皆摆放有铜花烛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众人穿过中堂,遥见一座三层阁楼,其前一扇月门,门首镌了个匾额,上书“妙笔生花楼”五个大字。那五字由狂草写来,江澈见那几个字虽然极不好辨识,但是大开大阖,全无拘束,颇有指天立地之势。
忽听门内传来琴音,月无双不再多言,同着众人跨入月门之内。走不多远,便到那阁楼近前,那阁楼大堂当先摆了张紫檀雕螭案,又置一面紫玉玛瑙插屏,两边设有一对小几,各放一个青瓷花瓶,插着各种时鲜花奔,四周墙壁挂满各种字画,插屏后隐约可见人影憧憧。
右侧木几之前一名素衣美妇盘膝而坐,纤手轻抚,鼓动瑶秦。那鼓琴之人不过三旬左右,面若冰雪,跟月无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容颜神色中少了几分明艳亮丽,多了几分清丽华贵。
月无双走到那女子跟前,轻声道:“姑姑。”
江澈心中掂量,那女子不过三旬,月无双却她唤她姑姑,想来定时修习有奇妙玄功,容颜方能青春永驻。
正思忖间,却听身旁苏微轻声赞道:“这贴《兰亭序》写的真好。”
江澈抬首望去,只见右手一幅草书字迹流丽明快,笔墨游丝引带,犹若清泉穿石,流云出岱。
苏微道:“《兰亭序》乃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巅峰之作,天下行书,无出其右,太宗皇帝痴迷王羲之书法,当朝追摹王公书法者不计其数,自来便是本朝笔墨健将心中瑰宝。只可惜这《兰亭序》真迹在太宗皇帝归天之际,作为陪葬随之永葬昭陵。”
李白突然道:“太宗皇帝虽是位睥视百世的伟大君主,可最后也只得用小人手段赚得兰亭真迹。万里江山可以易主,文化经典却不可再造。”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淡淡遗憾。
那素衣妇人听他说话,止住瑶琴道:“这幅《兰亭序》是本族前两代家主无想公两次出身入死偷入昭陵,一字一句临摹而来,当世摹本,再无出其右者。”这帖《兰亭序》水家一向引以为傲,那妇人此时说起也不禁面带得色。
江澈却指着右边角落一幅字道:“书法我是不懂,只是觉得这贴字,雄逸绝伦,像驰骋草原的骏马,更让人觉得爽快。”
苏微朝他所指处看去,却是一幅行草写就的《兰亭序》。
却听李白道:“草书多重上下牵引,偏旁互借,流转多姿,这贴字点画爽利,舒卷自如,颇有几分王公意蕴,只可惜随性有余,过于散漫,以至失了水准。”
那素衣妇人闻言道:“字如其人,剑锋确实过于随性。”水家世代书香,最敬文人学者。此时她见李白谈吐自如,点评精准,知他必然不凡,心中起了敬重,微微道:“我水家世代喜爱专研书法丹青,此处悬挂字画,均出自水家族人,以先生看来,以哪幅为最佳。”
李白指着祠堂中间一贴字道:“那便非这贴《曹全碑》莫属。隶书讲究结构扁平、笔触波荡、蚕头燕尾,此贴虽是女子笔迹,却字字入典,隽逸守度,刚柔互济,深得汉隶余风。”又道:“本朝自太宗皇帝始,书法鼎盛,硕果累累,可隶书一道却日趋肥硕华丽,徒求形表,所以这众多字画中也唯有这贴《曹全碑》可胜过本朝书法。”言语之中颇有遗憾。
水家以丹青见长,自负书画,那素衣妇人虽然敬他,听他此言也是面露不悦,正要说话。
却听那屏风后传来一阵女声:“婆婆,这位先生说的不错,天下书法,易在得形,难在得气。爹爹和几位先祖确实有失水准了。”说话间已有人撤去屏风。
只见一蓝衣女子坐于屏风后的桌案前,她年岁尚小,身形瘦弱,脸色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光泽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默然和沉静。
她身前放着一方砚台,一支笔,一张宣纸,纸上书:“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这几句出自快雪时停帖,乃王羲之代表作之一。她这几字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墨迹未干,显然是方才所写。
李白目露赞许之色,道:“书法需要经验,也需要精力,小到撇捺,大到布局,都必须由充盈精气和经验掌控,小姑娘的小小年纪便有此笔力,假以时日,必成大才。”那女子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先生方才说桃源书法唯有我娘所写的曹全碑可取,不知先生的书法又是如何。”
李白道:“不知这里有酒没有,我与书法不太灵通,若是无酒,这写出来的字可要打了折扣。”
月无双笑道:“汉高祖醉剑斩白蛇,樊哙大斗喝酒,盾上割肉,英雄爱美酒,字若有酒气,倒也显英雄气派。”忙嘱人端了两坛美酒来。
李白见酒来,忙干了一碗,嘴上赞道:“好酒,好酒。”
江澈从未喝过酒,此时闻见酒香四溢,嘴上犯馋,也斟上碗酒笑道:“李大哥,小弟陪你喝。”
李白凌空举杯,一干而尽。他本身气度非凡,此时饮酒,又生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豪气来。
江澈此时敬他豪气,一口闷灌。这酒本就猛烈,他喝的太急,喉头胸口猛的升起一股暖气,只觉酒气格外清香,如行春郊。一时大笑道:“这东西真妙,好东西,好东西。”只觉痛快至极,连日来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一时豪情满腔,拔出佩剑,抱起酒坛,道:“大哥作诗,小弟也不会别的,便舞剑助兴。”
他跟无涯子学过天外逍遥的掌法,此时施展在剑法上,舞动起来,剑势逍遥出尘,眉宇间更是多了一股丰神俊朗,犹如翩翩公子,王孙玉郎。
李白哈哈一笑,猛一口酒。众人只见他提起笔,在一张宣纸上一阵泼墨挥毫,待到写完,将笔往桌上一磕,又灌了一口酒道:“小兄弟,你陪我喝酒这首诗就送给你吧。”
水清怔怔看着那字半晌,突然摇头道:“我水家自恃书法,此时看来却是桃源独处一隅,不过坐井观天而已。”
众人听她这么说,纷纷围了上来,江澈仔细一看,却是一首古体五言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诗歌字字精神饱满,偏正自如,更有一股豪气破纸而出,江澈由衷赞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是何等英雄了得。”
月无双道:“先生写字,全凭才气驰骋,高低险夷,任由天机。字虽不俗,可这诗却胜过这字百倍,虽说是书法,倒让人更看重这诗本身了,字却成了锦上添花的修饰。要写的好字,尚可勤加苦练,可要得做的好诗,却非得有广阔的胸襟,无与伦比的气度。”话罢又盈盈笑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诗既是送给江少侠,我看不如就叫‘侠客行’吧。”
李白道:“好一个‘侠客行’。”
月琴姬赞道:“老身折服,先生才气,独步天下,可不知先生的字在桃源外可否排上名号?”
李白摇头道:“大唐万里河山,人才辈出,本朝颜真卿,柳公权写的一手绝妙楷书,均是书法巨匠,可最让人赞叹的却是张旭,我曾看过他在章山写的《古诗四帖》,他的草书犹若鬼神变动,不可端倪。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水清痴迷书法,此时听李白这么一说,眼中顿时发出淡淡光彩,正要说话,却听江澈上前道:“李大哥,小弟实在佩服,今夜便与你不醉不归。”她之前心思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时方注意到江澈。江澈见她望着自己,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二人目光相交之时,江澈只觉心脏蓦然收缩,咯噔一跳,疼痛不已。
水清也是手捂心口,直直望着江澈道:“你是,你是.....”
她身体虚弱说了两句,便大汗淋漓,晕了过去。一旁的婢子见水清晕了过去,忙上前将其扶入内室。
月琴姬面露焦灼之色道:“来人,快去请田家主来。”又向江澈等人道:“清儿旧疾发作,老身不便相陪,还望各位贵客见谅。”又向月无双道:“双儿,你切莫怠慢各位。”言罢匆匆行礼,往内室转去。
江澈满头大汗,渐渐回过劲来。此时妙笔生花楼中也只剩下几名婢子。月无双道:“清儿这病来的蹊跷,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不如几位去我的琴轩吧。”
江澈此时好了大半,起身,四人结伴出了妙笔生花楼往桃源西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