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心系天魔珠下落,出了苏州城便往那日雷翅金鹏消失的方向一路行去。刚离了江淮平原,便遥见远处一笼青山,半山居雾,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婉转,有如吴音软语。
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的色泽,如一块清莹的白璧,偶尔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浮过,叫人心神爽朗。
二人朝着那笼青山行走,不一会便来到山脚,随着崎岖蜿蜒的山路,步入山中。雨后初晴,夏日的暑气被这场暴雨冲刷得消弭殆尽。青山中弥漫着几缕淡淡的水汽,显得格十分凉爽,残雨点点,从树叶藤蔓上滴落,叮咚之声在这青山中格外的清脆。苏微摘下路边一朵不知名的黄花,携在鬓稍。江澈朝她望去,见她修长入鬓的细眉如新月一钩,容颜在那花朵衬托下显现出一抹别样的俏丽,一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正思忖间,突然听苏微道:“江哥哥,你看那里有所木屋。”
江澈转过头来,只见前方一所残败的木屋安静的隐于草木之中,墙壁上满是岁月雕琢的痕迹,满是青苔,四周爬满青翠的藤蔓,仿佛早就和这青山融为一体。不知为何,江澈心中升起一股亲切感,笑道:“若是有日,我也能找这么个安静的住处,与天地山川为伍,当是何等逍遥。”苏微嘴角抹起一股淡淡笑意,低声念道:“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岁月静好江哥哥说的怕就是这样了。”江澈笑道:“小微你又念那些诗词,你知道我不懂。”苏微此时似乎想到什么,俏脸微红道:“我只是随便念念而已。”江澈见她神色古怪还要再问,苏微却早走到前面,转过身道:“江哥哥我们还是快走吧,要是今晚还出不了这山谷,如何是好。”江澈点头道:“此话说的极对。”便又跟着山路往深山山中走去。
渐入深山,前方雾气渐渐浓重起来,四周静的出奇,只余二人脚步回荡之声。苏微终究是女孩儿家,当此虫偃鸟息,万籁俱寂时,行走在这深山之中,虽有江澈陪在身边,但心里仍是不由生出一股冷意,怕道:“江哥哥,这里静悄悄的古怪,真是怕人。”江澈只当她小女儿胆小道:“再往前走走看吧,若不对劲,我们折回便是。”
越往里走雾气越发浓重,渐渐只能隐约看见身前数步之物,空气中更是隐约飘来一阵淡淡异香,黏黏的极是不舒服。苏微道:“虽说才下过雨,山中水汽重,可这烈日当空的晌午,这雾气怎么反而越来越重。”
那雾十分浓稠,江澈只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置身于一片巨大牛乳之中,四周更是静的有异寻常,正在踌躇是否该继续前行。突然觉得胸口一阵跳动,体内气机似乎受到什么东西牵引,心下微沉,天魔珠和玄阴魔气同宗同源,互有感应,此时玄阴魔气蠢蠢欲动,那天魔珠定在前方。
江澈怕与苏微走散,牵过她的手道:“师傅说过,天生异像,定有妖魔作祟,那天魔珠怕是就在前方,师傅对我极好,为了完成师傅遗愿,我是必定要过去的,。我一身粗皮躁肉,被妖怪吃了也不打紧,只是小微,你知道的我是不能连累...”
苏微一双柔荑被他握在手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意,畏惧之意全无,眼中泛起点点光彩,截断他的话头道:“有你在我便不怕。”她素来柔弱,没想到此时眼中流露出一股坚毅之色,脸上更是发出淡淡的容光。
江澈只觉脸上发热,胸口喘不过气来,心中暗道:“我这个妹子长得也是这么好看。”当下道:“小微,你放心,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话罢牵着苏微往前走去。
苏微对江澈早就芳心暗许,此时得他承诺,一时对周遭一切再无感觉,只是一味跟着往前走去,心道:“有你那句话,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左不过一起死了便是了,若能生死与共,就算是无边炼狱又有什么去不得。”下意识的握紧了江澈的手,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只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江澈一心寻那天魔珠,浑然不觉苏微心思,又走了一会,突见前方红影幢幢,流水叮咚。山风吹来,阵阵香风细细,那股雾气急速褪去,四周事物慢慢明朗起来,二人却已是置身于一个桃林之中。
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流出,泻于石下,倒映着两旁横斜的枝叶红花,点点飘零的落花追逐着流水深深浅浅的远远漂去。稀薄的水气好似在宣纸上般四散沁了开来,四下犹如一幅淡雅的山水画。
苏微之前困在浓雾之中,只觉身上黏乎乎的极不舒服,此时见着清流,忙上前捧了溪水,清洗面颊。
江澈举目远眺,只觉这桃林大的出奇,四周全是疏影横斜的桃树,并无一颗杂树,只能看见枝叶交叉,粉色的桃花绽放在枝头,加之落英缤纷,如一片无尽的云霞,不见尽头,看得人头晕眼花,花木之中既无白墙黑瓦,亦无炊烟犬吠,静悄悄的情状怪异之极。江澈心中暗想:“现在时值盛夏,寻常桃花早就谢了。可这里遍山遍野开的茂盛,实在古怪。”
江澈见苏微折了几枝桃花,捧在怀中。怕她害怕也不说破,笑道:“小微,我帮你拿吧。”苏微将那桃花递给了他,轻声道:“谢谢哥哥。”
这地方花树繁密,四处都是树根枝桠,极不好走,两人磕磕绊绊顺着那小溪走了一程,忽听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琴声。
那操琴者手法精妙,世间少有,所弹古琴音色醇正,犹若金石,抑扬之间了无一丝杂音。二人不料这桃林中竟然还有人烟,便随那流水转了过去。
其时玄宗皇帝酷爱音律,舞乐兴盛,天下梨园教坊众多,可歌姬雅士大多更为钟爱‘汉宫秋月’‘阳关三叠’等琴曲,这类曲谱或谱闺怨离愁,或舒壮志豪情,繁音复杂,余音连绵,很是能让人融入其中。
而这首曲子空旷宁静,犹若空山幽泉,颇有秦时古风,虽然和那些名曲相较曲谱较为简单,但要知大道至简,********,曲调越是简单,越不易出彩。但由那人弹来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空幽之气。
二人转过几从花木,隐约瞧见前方几株桃花拥着一座沉香小亭,亭前横了一尾黝黑古琴,一个白衣女子坐于琴前,正是那操琴之人,另有一男子立于一旁。
男子听了琴音片刻,突然取出一管竹笛,横在嘴边合着吹了起来。柔和的笛声,好似孤鸿飞逝,任意东西。那古琴的琴音平和中正,此时夹杂清远的笛声,更是动人。
笛声渐渐高扬,琴声却慢慢地沉下去,但琴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过一会,笛声渐止,琴音也跟着渐缓了下来,似绝未绝,袅袅余音若残雨点点,渐渐细微几不可再闻,终归于寂。那男子舞笛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姑娘凭曲寄意,胸中自有沟壑,不知这首曲子可有什么名头。”
那白衣女子愣了愣道:“先生好音律,这首曲子就叫做‘桃花流水’。”
那女子轻轻拂了佛琴弦,一串琴声涌出,铿铿泠泠,尤如玉盘金珠,余音不绝,似乎感慨知音难觅。
苏微听这琴音,似乎有所思道:“嫋嫋之音,绕于梁间,循环不已,此琴余音不绝,当可与‘绕梁’相较。”
那女子闻得人声,回头朝江澈二人望来。只见那女子肤光胜雪,双目尤似一泓清水。她下颌尖尖,面颊丰润,娇艳如同一朵亮丽牡丹,眉目之间自有万种风情流露。
那男子此时也回过身来,他三十出头,容貌清俊,风流蕴藉,唇上蓄有两撇浓黑而文雅的青须,一身儒生打扮,手中握了一管碧绿竹笛,更显得他风姿卓越,气度非凡。
落英满地,瑶琴一张,竹笛一管,二人在这桃林之中,一个貌自娟娟,一个气自谦谦,仿佛一对谪落凡间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