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阅女整个背浸染成红色，后心的短刀还埋在身体里，从嘴里吐出来的血流向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苍白的脸鲜明地分开。好歹也是次贵族，没有马上死去。
周自横抱着她，滴落的眼泪混着她的血和泪，绿仙跪坐在旁边哭泣，湿透了绑在眼前的纱布，万万没想到再一次见面竟是永远的离别。
听着阅女含着血说出“结束了”三个字，两人悲痛欲绝。
绿仙紧紧抓住阅女的手，哭道：“小阅，我们才刚见面，念桑已经离开我了，师父也不在了，你不能死。”
阅女也紧了紧绿仙的手道：“小傻瓜……你还有……儿子呀。我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你的……眼睛恢复，还……看不到师父……最后一面……我……愧对你们。”
绿仙摇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师父不怪你，她这些年一直想着你，我也是。”
阅女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小傻瓜……要不是谢炎……告诉我你中了……幻象术，我至今还蒙在鼓里……为什么不说呀？”
“念桑不让我说。”绿仙哭声更甚，陷入了往事深深的回忆。
战场上，绿仙还是像现在一样跪坐在念桑旁边，她看不到念桑的样子，因为念桑一直叫自己不要睁开眼睛，但是她摸到了他浑身没有一处干的身体，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念桑整个人就倒在血洼里，他还能像平时那么说话，只不过话声没有平时那么浑厚了，一个劲叮嘱到不要睁开眼睛，千万不要睁开眼睛，他深知幻象术的厉害。
“小绿啊，不哭，好好听我说，这个幻象术只有施术之人方能破解，尽快找到那个施术之人，时间拖得越久会越难，但是在解除这个术之前，你千万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中了幻象术，对外就说失明。现在我们双方的局势不容许谁先退让，虽然失明会让族人们有一段时间士气低落，但是，幻象是会让人疯掉的，你，还是族人都会疯掉，这样不就正中敌人下怀？还有啊，不要找自横麻烦，他也是被逼无奈。照顾好咱们的儿子。”念桑的声音虽然平缓，实际上已经很微弱，但他还是坚持着一口气说完。
绿仙一直哭一直哭，没答应他一句，当时她的心里全是恨，如果自己多注意一点，不会中幻象术，如果自己不给念桑太多念想，念桑不会毫无反抗。她恨自己，也恨敌人。
“小绿啊，往后一个人不能再任性了。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听，趁我现在还有口气，带我回去，我还有一个人想见。”他要趁还活着，哪怕多说几句话，多叮嘱几次，多见一个人。
之后回到山水间，念桑一直撑着口气直到何已辛到来，说完最后两个字。
绿仙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她独自一个人保守秘密百来年，无论白天黑夜，渐渐习惯黑暗之后，慢慢习惯孤独，却忘不掉失去挚爱的悲痛。
她曾无数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就因为给挚爱太多牵挂，才会让他因为自己而死，他们唯一的儿子再不能重走他的路，无谓的爱只会成为牵绊，该割舍的总要割舍。
不是当母亲的狠心，每次儿子出外涉险，她会在心里担心无数次，却在儿子面前装出了冷漠，只有这样才不会重蹈覆辙。
“真是傻……这么多年……你就自己……憋着啊。”阅女脸色越发苍白，不知不觉中后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绿仙一把扯掉眼前的纱布，听得出阅女的声音越来越弱，她好想看一眼她，念桑的话却又在耳边响起，幻象是会让人疯掉的，千万不要睁开眼睛，直到幻象术被破解的那天为止。
“小阅，不要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绿仙浑身发颤，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多害怕那一刻到来，可是在死亡面前似乎谁都无能为力。绿仙突然想到什么急切道：“小阅小阅小阅，谢炎……谢炎他可能是师父的孩子，他是师父的孩子啊，当年……当年师父的孩子没有死，一定……一定是这样的。对了，对了，周自横！周自横在徐子易身边，他知道！”
绿仙疯狂地推着周自横，只为在阅女最后时刻将尽可能多的真相告诉她，“你快说，快说啊！”
周自横也一直在流泪，紧紧牵着阅女的手，全程看着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听完绿仙的诉说，他才知道这么多年念桑一直没有忘记那份兄弟情。念桑给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怪你”，给何已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兄弟”。
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多年前自己害死了念桑，多年后就遭到报应了，可为什么是阅儿？报应在自己身上啊！
“噗……”
阅女像是喷完体内最后一口血，眼睛半睁着，身体一动不动，最后时刻，她深情地看着周自横。
“是！”周自横立马回答了，“谢炎是那个孩子，是你们师父的……”
阅女已经动不了了，能听到确切的答案，知道师父的血脉流落何方，她还曾经摸过谢炎的脸，感受过那独一无二的发质，此生足矣。
“把我……和……师父……葬在……一起……我……结束了……你们……还没……让……战争……画上……句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你了阅儿。”周自横紧紧抱着她。
“我……不甘心……”阅女发出微弱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又用微弱到几乎被周围细小的窸窣声覆盖的音量说了第二个字，“想……”
周自横只得含泪点头，“我听着，好想。”
阅女使出浑身力气说出第三个字，“和……”
“你……”说出“你”字时，一滴冰冷的眼泪划过脸颊，滴在周自横掌心。
“好想和你。”阅女每说出一个字，周自横就会将所有的字变成句子，告诉阅女自己听到了，因为声音实在太小。
第五个字，周自横低下头，将耳朵靠近才勉强判断出，是个“在”字。
第六个字迟迟听不到声响，周自横急忙抬起头，他看到阅女在看着自己，嘴巴半张着，唇瓣抖得厉害，似乎努力要发出声音，却又真的无能为力。
“好想和你在一……”凭着嘴型和对阅女的熟悉，他很快判断出来。
可是，这本应该是七个字的句子，却永远不可能完整了，阅女在说完六个字后彻底闭上眼睛，一只手从周自横掌心滑落。
“小阅——”
“阅儿——啊啊啊啊——”周自横仰天长啸。
躲在森林里的何已辛原本站靠在树旁，听到声响后慢慢地沿着树身滑坐到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