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接上来说：“他家的童童前几天买了一辆进口自行车，听说花了一千多元。”
东方旭怏怏地说：“他会赚钱，那是他的本事，何必为此害红眼病！”
徐美丽说：“害红眼病并不是坏事，它对人能起激励作用吗？”
东方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懂这些奇谈是从哪儿批发来的？”
“怎么？是不是要我把报纸翻出来给你看？”
“报纸上讲的也不一定完全。”
“人家不对，就是你对！”徐美丽指着丈夫的鼻子，气呼呼地说：“你老实，没本事，这个我不怪你，可你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吗？”
东方旭问：“我几时打肿脸充胖子了？”
徐美丽冷笑一声，道：“刚才那个日本人问你为什么不开口？”
听妻子这么一讲，东方旭不禁哑然。
说实在的，他的生活并不如意。由于在文革中蒙冤入狱，他大学没念完，连肄业证书都得不到。出狱后在一家里弄小厂工作，收入菲薄，手头深感拮据。而最苦闷的莫过于那种光阴虚度、壮志未酬的失落感。如今虽然当上了旅行社的经理，有了一展鸿图的机会，但事业还刚刚起步，尚未步入正轨，而且市场竞争又是那么激烈，前途不容乐观……
那个日本老人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当然有的是钱，只要从手指缝里漏一点，他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可要是这样做的话，就必须出卖自己的尊严，这样的代价是他所无法承受的。他一向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曾经失去过一切，但从未失去尊严。
徐美丽是个文化不高、头脑简单的人，只知道油盐酱醋，跟她谈尊严是没有用的，所以东方旭只好说：“你别这么天真好不好？渡边先生不过是嘴上客气一下就当真了？”
徐美丽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是真是假还看不出来？渡边先生确实很喜欢你，临走时还叫你去坐坐，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可不能错过。否则，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了！”
东方旭沉着脸说：“去坐坐可以，但要我伸手乞讨，我是决不会干的！”
徐美丽见他态度坚决，一时也无可奈何，她歪头想了想说道：“阿红明年就高中毕业了，你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阿红的前途打算。她一个姑娘家，万一考不取大学，将来怎么办？要是渡边先生能答应担保她去日本留学，那就好了。”
红红丫头接上来说：“就算考不取大学，我也不去日本，上海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瞎说！有的人为了能去日本宁愿不赚大钱呢！”徐美丽瞪眼教训女儿说：“爸妈都是年过四十的人，没希望了，你年纪轻轻，不出去闯一闯，难道也要像我们，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吗？”
红红丫头撅着嘴说：“反正我不要去了！”
“小孩子家懂什么！”
徐美丽训斥了女儿一句，望着东方旭说：“你一定要去跟渡边先生谈谈，请他作阿红的担保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东方旭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徐美丽推了他一下，便大声说：“喂，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明天你就去找渡边先生，趁热打铁……”
东方旭十分为难地说：“叫我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这种事情我做不来。”“为了阿红的前途，你就把头低下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徐美丽瞪着丈夫说：“总之，这件事交给你了，你要是推三阻四，老娘可跟你没完！”
“你打算怎么样？跟我离婚？”“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假如这件事你不听我的，我真的跟你离婚！”
东方旭见气氛越来越僵，忙赔笑道：“好，好，我听你老婆大人的，行了吧？”
“不，你不能去找渡边先生！”旁边的刘妈忽然迸出一句，把大家都弄得愣住了。最先清醒过来的是徐美丽，她望着刘妈冷冷一笑，道：“去也好，不去也好，都与你不相干，你是个雇请来的乡下佣人，有什么资格讲话！”
“对不起，是老身多嘴了。”刘妈低下头喃喃地说：“老身是为阿红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跑到异国他乡去，恐怕会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她不习惯？嗯，你怎么知道她不习惯？”徐美丽打断了刘妈的话，样子很凶：“我看你呀，是存心想破坏她的前途！”
刘妈嘴唇颤动着，似乎想为自己辩解。徐美丽却一摆手说：“这儿没你讲话的地方，还不快洗碗去！”刘妈扶着桌子，颤颤悠悠地站起来，身子忽然一晃，差点摔倒，东方旭忙扶住她说：“你累了，回房休息去吧，刘妈，碗我来洗。”
“没关系，还是我去洗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刘妈推开东方旭，端起碗碟慢慢朝厨房走去。
“刘妈，我来帮你。”红红丫头说着，把剩下的碗碟收拾起来，也走进厨房去了。
东方旭点头道：“还是我的女儿好啊！”
徐美丽更生气了，狠狠瞪着丈夫说：“什么女儿好，老婆不好是不是？”
东方旭叹了口气，小声说：“美丽，不是我怪你，刘妈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该这样对待她。”
--“哼！”徐美丽气呼呼地说：“平时你总是护着她，所以她才这样没上没下，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好像我们都要听她的！”
东方旭说：“话可不能这样讲，她在我们家当了几十年佣人，一直忠心耿耿，母亲生下我后身体虚弱，成天捧着药罐子，是刘妈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成人。文革中我被抓进监狱，父亲也因历史问题受管制，只有四十块钱生活费，母亲又瘫痪在床，那时刘妈忙里忙外非但不要一分工钱，还把自己几十年的积蓄全都贴补进去了，要是没有刘妈，这个家早就垮了！几十年来，她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她虽然是个佣人，但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我尊重她是理所当然的……”
徐美丽说：“她那种人反把客气当福气，你尊重她，她就得寸进尺来了！”
东方旭说：“讲话可要凭良心。刘妈在我们家从早忙到晚，买菜、做饭、洗衣服，什么都干，阿红丫头也是她老人家带大的，而每个月只拿六十块工钱，实际上是我们占了她的便宜。她要到别人家去做活的话，工钱起码比现在翻个倍！”
徐美丽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哼，你以为她是傻瓜吗？到别人家去做，怎能像现在这样磨洋工！”东方旭说：“她上了年纪，手脚慢了，对她不能要求太高嘛！”
“哼”徐美丽尖刻地说：“你别看她平时装腔怪气的怕踩死蚂蚁，只要那个张老头儿一来，她立刻就变了个样子，两人凑在一起，嘁嘁喳喳的能说上半天呢！有一次，我还看见他们一起逛公园。”
“什么张老头？”东方旭奇怪地问：“就是刘妈在菜场里认识的那位老先生？”
“对，就是他。听说他还是个离休干部呢，独身一人，家里条件很好。”徐美丽挖苦地说：“刘妈也真是的，有这么好的男人，何不跟他去享几天清福，非要赖在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从厨房里忽然传出“哗啦”一声，接着红红丫头尖叫起来：“不好了，刘妈昏过去了！”东方旭飞步奔进厨房，看见刘妈脸色惨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周围全是碗碟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