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后，每天都有人送来一日三餐，雨晴柔也没有被叫出去过，脚上的伤每天她自己擦抹着，红肿也一点点消退下去，轻轻动辄时的疼痛也消减下去。
只是，她每天都躺在燥热的禁闭室里，身上的衣服不但脏而且透着一股汗味让她有点受不了。而给他送餐食的人也不和她说话，她提出的请求如同石沉大海。
偶尔，她听到对面传来的一声轻笑，每天呆在这儿不知日夜，雨晴柔除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就是闭着眼睛睡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对面那人给她的感觉太过阴仄，她渐渐地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梦里呼喊声阵阵，醒来仿佛如同从水中被捞出来的她，却什么也记不清了。
“啊！”雨晴柔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是第二次了。
她梦见……
雨晴柔从床上起来，什么东西摔到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
下意识地扭动脚踝，刚才是药膏瓶子掉下去了。
在黑暗中，她的其他感官更加敏感，凭借着瓶子滚地发出的声音，雨晴柔下床摸索着。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汗水从皮肤中渗透出来，沿着微微干燥的发根而下，贴着肌肤的发丝勾勒出狭长花瓣的妖娆弧线，发尾晶莹一点如珠玉一样。
摸到瓶子，雨晴柔感觉到表面的颗粒尘土，暗想幸好那些人丢还给了自己鞋子，不然踩着这样脏的地可够难受的了。
捡回瓶子，雨晴柔把它放在床一头靠墙的地方，自个坐下。
她以前做梦虽有，但是醒来后基本都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最近这两次，梦里的动静更加逼真，醒来却如梦如幻，如同古代庄周，做了一场梦，不知自己是人是爹。而她虽知梦和现实，但是梦中混沌一场，醒来她偶尔想到过去的事情的时候，反应迟钝地像一个老年人，越是远的记忆越是像蒙了一层层白纱。
雨晴柔揉揉脑袋，也许是时间隔得太久而她也懒于翻理这些，大脑的记忆就像放在空气里生锈的铁，生了不明不白的东西。
第二夜，雨晴柔梦醒之后失眠了。
——
“砰砰砰！”铁门被大力的敲打，雨晴柔身子一颤从床上跳起来，噩梦被打断，而她茫然地看着门被打开，一个人把食物送进来。
“砰——”铁门被关上，通风口被他拉上去了，外面洒进来的光足够她借着吃完这餐。
虽然这里的环境不怎么样，但是餐食还是可以的。一碗半温的菜汤和一碗粗块的土豆，还有一碗米饭。毕竟她想着她受到的待遇应该是一碗没有油腻的汤和一碗可能带着谷粒的米饭，或者一两片干干的面包。
雨晴柔下床放轻脚步地取来饭碗，怕走路间的浮尘飘飞沾在饭菜上。
食不知味地挑了一筷子饭放到嘴里。刚刚睡醒之后她的双眼还是麻木的，眼角挂着一滴惊醒时孤独的泪水，脑子里犹如一锅浆糊被人恶意地搅拌，放上各种佐料扑朔迷离。
转动眼珠，雨晴柔不知不觉地吃了一大半的饭，门外一双褐色的眼睛瞧着她，钥匙互相敲击声透过透风口传进来，雨晴柔下意识地扒上两口饭，又喝了一口汤。
“吃饭也跟乌龟似的。”这次是卡特来收她的碗筷，语气中还是挑剔。
眼见得他收走了碗筷，雨晴柔坐在床上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啧，瞧你这样在这里过的还不错？”卡特冷笑着收走碗筷，“吃了睡睡了吃的，哈哈。”
“……”雨晴柔懒得理他，她一共接触个两个教官，沃森满口脏话，而卡特脏话少，并且用Z国比较常见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嘴稍贱。不过一样的是两人都比较暴力。
雨晴柔还记得自己被踹的几脚。沃森大人还会扯上一点规矩之类的话语，而卡特完全就是心情所致，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卡特这几天里见到她的时候就谈几句。
“喂，你脚怎么样了？”卡特日行一问，关门前探了个粗脖子硬脑袋进来，用他们这些大汉特有的粗犷声音问道。
“还好。”雨晴柔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的回复道。
“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啊，”这次他听到回答后没有立刻离去，卡特看着昏黄色下雨晴柔依旧显得苍白的面容，憔悴中带着无力，“我从对面听说你晚上老是发出声音。”
对面？
雨晴柔知道这些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唯有他俩的门上通风口开着可以听到走廊上发出的声音和向外面发出声音。
不过她倒是没有听到过对面传来过什么声响。
“嗯。”雨晴柔微微点头。
“……”卡特用一种怜悯复杂的眼光看了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关上了门，将通风口上的铁板拉下一点，照旧离去。
雨晴柔把这当做慕修易关她在这儿的怜悯，也没有多想。
第四夜，雨晴柔做梦的时间长了点，醒来已经是早晨，虽然禁闭室还是一样的暗。
——
鲜艳如血的火光，惨厉的呼喊声在她面前呈现！
被火焰缠上的大理石柱，水池内雾气缭绕迅速被蒸发的水，身在其中的她感到身周滚烫的火意，黑色恶魔扑哧扑哧地吼叫，化作死神的大嘴将四处逃散的人吞噬殆尽。
“颜儿……”远处，火焰源头，高挑的身影周围全是火焰，好像从地狱而来的恶魔。她脚步踉跄，皮肤上都是火焰在烧灼起舞。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颤抖，迈着步向前几步，原来天花板上的装饰被火神一挥手甩了下来，砸在眼前溅起喷泉似的火星。
“啊——”耳边传来惊叫声，她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那个女人似乎是要过来的，却摇摇晃晃地倒下，跪在地面上，跪在高温的地上。
“女王！”耳边的声音更加凄烈，哭叫声也哇哇哇地响起来。她感到喉咙一阵撕扯的疼痛。
“走……”
她感觉到一只袖口捂住了自己的脸，火光透过布料刺激着她的眼睛，身体上传来紧紧的束缚感，同时被人抱在怀里颠簸着。
……
渐渐地，空气里不再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温度与呛人的气味。她的嘴巴被紧紧捂着，身边有人在轻轻地抽泣：“小公主……别哭别哭……”
她盯着那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唯有记得那透明的水痕在烟熏的脸上纵横。
她的眼睛微微亮出来，其余面部上还被掩盖着。
抱着她的人微微一顿，她感受到那人的颤抖，以及不平稳的喘气声。
一个吻轻轻落到她的额头上，干燥而颤抖的唇瓣蠕动着一些话：走，离开。
“姐姐！”
她身子一抖，远处火光缭绕的宫殿外，泪光中一个身影渐渐倒下……
“走走，小公主，我们走。”抱着她的人将她贴在胸口，远离那个她们刚刚逃出来的地方，离开了。
她感到身子一阵虚弱疲惫，脑袋昏昏沉沉陷入了一片黑暗……
雨晴柔发出呢喃，梦境缓缓散去。
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额头上冒着虚汗，心跳慌乱地跳动着。
又是和前几天一样的状况，她还是记不得做了什么梦。
她捂着脑袋，微微阖上眼思索着。
她听到脑海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火的爆裂声，还有大声尖叫哭喊声。
她的心一颤，愈发剧烈地跳动，好像要挣扎出胸腔一样。雨晴柔尽量延长呼吸，悠悠地吸进吐出，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
“不，不要啊！我不要死！”
“救命！救火啊！”
“我不想死！啊！”
尖利的喊声好像就在四周，化为虚无的影子张大黑漆漆的嘴巴嘶叫，宛如厉鬼。
雨晴柔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没有鬼的，可是待在这样的地方，她不知未来不知自己是否身首异处，无法逃离的窒息感和被近乎囚禁的屈辱感一点点消磨着她心中的希望。雨晴柔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子她是会被逼疯的。多想想其他的事，快点忘掉自己所处的困境和周围汹涌而来的黑暗。
雨晴柔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臂弯里。
没有靠着墙壁的背后由慌张的心理作祟，雨晴柔绷紧身子，总感觉后背有目光在盯着自己，有肮脏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东西贴在自己身上。
“呜……”雨晴柔紧紧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团，许久剪的指甲狠狠地掐入皮肤内，她却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的感觉不向外面扩散开去，所有的感受都只在自己蜷缩着的一处范围内，她就感觉不是那么心慌……
第五夜，黑暗漫漫，雨晴柔听到了似曾熟悉的声音，犹如冤鬼纠缠着她，她将所有感知收回，勉强度过了在他人送来饭食门被打开之前的一段，被遗弃在无尽空间的流放时间。
——
“轰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见自己快速撞上一辆大卡车，反应一切来得那么慢，她僵直着身子，身边有人将她紧紧抱住塞在怀中，而她的脑袋上又隔着什么东西。
“晴儿！”嗯？
“哗啦啦！”她试图回应的同时感到一阵天翻地覆，整个人好像被人拎在手里左一下右一下划了个臂所能及的圆圈，头一下子被甩了出去撞在有凸有凹的车门上。车门的玻璃被摔碎，朝上露出尖锐的獠牙，另一边的玻璃如天女散花一般地砸下来。
她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感到身周又传来熟悉的灼热感，一下子火光在她眼前闪现，咖啡色的溃散瞳孔与飘忽的火焰相结合，看上去很骇人。
脖颈处传来黏糊糊的液体流淌的感觉，她费力地睁了睁眼，清晰地看到面前红色的如同漆料一般的东西。
“那是，血……吗？”
雨晴柔伸出手指，点了点。如玉的指尖上一抹黑红，还有热热的气息。流血的话，是不是代表快要死了呢？
突然，她的肩膀被压住。
她转过头，看到一张瞪着眼，布满鲜血的苍老面孔。
外婆！
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老人脸上的鲜血还在蜿蜒着，沿着叠起的皱纹缓缓为面容增加妆容。
她开始大哭起来，金豆子排着队往外跳。好吓人！可是哭了没一会儿，她就感到脖子好痛，每哭一声就会痛。
她低下头，向下看，自己身上也都是红红的液体。她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又像一场雨混合进了那些液体中，先浮在表面，后来一点一点地扩散开和沉下去……
空气里传来灼热感，又有人在大喊大叫。她的头好痛啊。
“救人！”
“120！谁有手机的！”
“还有个小孩！小孩的哭声！”
动了动眼珠子，这些人是苍蝇吗，好烦啊。她默默地流泪，靠着车门，看见地上乱窜的火苗。
她紧紧缩在外婆的怀里，为什么明明那么热，而外婆身上那么冷……握着她的那只皱纹叠起的手好冷。
“消防车！”
“来了来了！救护车来了！”
“快点，你们快点救火！里面还有小孩！”
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听到扑哧扑哧的声音。消防员叔叔……他们得救了对吧……
她头一歪，握着老人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孔流下。
“外婆！“雨晴柔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两个极为陌生的字眼。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外婆？她有外婆吗？雨晴柔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想到。
外面的灯光照着她放在一旁的手，指尖轻动。她又做了什么梦了？她想。
为什么，她好想哭……
抬起手来摸了摸眼角，有一点怪怪的触感。想来她在做梦的时候流泪了吧。
雨晴柔轻轻叹出一口气，手遮在额头上。
第七夜，雨晴柔感觉到身体上和心灵上的疲惫。她一直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她之后到底有没有睡着。
——
“凤哥哥！”女孩捧着一簇野花来到床边，上面躺着一个瘦削的少年。
“好看吗？”她笑颜盈盈地问道，小手拿出一枝来放到少年眼前。
青黄交错的花蕊被蜜蜂采食去了花粉，狭长的深黄色花瓣上还落下淡色的小颗粒像一颗痣。
“好看……”少年眉眼生得很好看，小小年纪便可以勾得不少小女生心动。他撑起身子来，淡淡地微笑道。
“嘻嘻。”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矮矮的玻璃瓶来，将手里的话都放了进去。两只手捧着那只简陋的花瓶放到少年的床头，“还很香的哦。”
“等凤哥哥休息好了，我们去外面玩吧，那里有一片地方都是种花的，外婆说那个叫油菜花！”
“现在就可以。”
她牵着少年的手，奔奔跳跳地出了门，“外婆！我和凤哥哥去看油菜花！”
油菜花田就在不远处，其实少年早就看到过了。
“你看，一大片呢！”
“嗯，一大片。”少年应和道。
她向前跑去，寻寻觅觅掐了一朵开得很盛的油菜花下来，小手举起来往自己的头上插，却不得要领反而戳到了头皮。
一只手轻巧地夺过，“我来帮你吧。”将它别在耳后，一缕凌乱的发丝解下，随清风微拂而动，淡淡的花香四溢。
“凤哥哥，我好看吗？”她特意想了一个好看的姿势，跑远点站定，两只白嫩的小手微微拉起裙摆，冲少年明媚地浅笑。
少年也不禁勾起了嘴角，缓缓向她走来……
梦外，雨晴柔紧了多日的眉头终于松开。悠长平稳的呼吸中，嘴角悄然勾起，流露出丝丝甜蜜。
第八夜，雨晴柔没有再被噩梦惊醒，她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有一个清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看……”
——
雨晴柔呆呆地站在窗前神情恍惚，药膏很有效，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腿好了，脑袋好像不灵活了。是这些天一直没有想什么东西迟钝了吗？
这几天做的梦都是好梦，虽然一如既往地记不清，精神上的压力却减轻了不少。
也许是人的贪性吧，开始时她一直困于噩梦，所以想着可以做个好梦或者不要做梦。现在她做了甜甜的梦，却开始对现下的生活产生反抗的心理。
古话有云：得衣食无忧，便念荣华富贵。说得也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吧。
第九夜，雨晴柔无梦。她一直站在门后面，外面走廊的光一晚上都亮着，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竟站了一夜。
——
沃森算着日子，新型KVHH412的作用应该都发挥得差不多了。
大晚上的把训练营里的众人员喊起来突袭训练，监督工作由其他教练负责。他来到禁闭室二楼，看了一眼两边的门，先来到另一边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怎么了，教官准备放我出去了？”里面的人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天，竟然还神清气爽，一双黑邃的眼睛露出来，不慌不乱看上去过得不错的样子。
“滚，你这小子的日子还有五天呢。”沃森没好气地说到，但是言语中没有出现垃圾这个字眼，虽然他好像也很嫌弃的模样。
“那教官敲我的门干嘛？现在……是晚上吧，我睡觉呢。”
“今天晚上，对面有什么动静没？”
“这我怎么知道啊。”
“别阴阳怪气的，不然老子现在就拉你出去练练手。”
“没什么动静。”里面的人面无表情地道，“教官你为了一个美女而打扰我睡觉是不人道的行为。”
“你和老子讲什么人道。”沃森气倒，没好气地压低了声音道，“滚去睡你的觉去吧。”顺便，他将禁闭室的通风口给关上了。
“教官你不仗……”义。
“这小子，话忒多。”沃森啐了口唾沫，打开了对面的门。
灯光被他的虎躯遮挡着，他轻悄悄地走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女人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说实话，沃森还被吓了一跳，这女人看上去跟翘辫子了似的躺着，活像快要出殡的。
看样子她今天应该没有做梦吧。沃森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描着她的面部表情，状况也和药的效果一样。
想及此处，他大手推嚷着床上的人，将她翻起来又毫不怜香惜玉地撤开手，任由她的肩背砸到床上。
反正他就是要弄醒她。
“唔……”睡中的女人意识地蹙起了眉，身子动了动，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沃森静静地观察着她醒来后的表现。
女人莫名感到肩背摔了一下，谁动她？混乱的脑子如此想着，她一边撑起身子，一边缓缓地睁开眼来，伸手搭在肩膀上给自己捏了捏。
“喂！”沃森喊了一声。
她闻声偏过投去，眼睛看到笼罩着她的阴影和两边流泻出来的光亮，微微眯了眯。
不耐烦地道：“你谁？”
“你谁？”沃森反问道。
“我……”她一噎，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我是……”
低下头，发丝垂在一旁，她撑起额头皱眉阖眼。
她是谁？
沃森暗暗勾起一抹笑容，新型KVHH412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了。她不记得自己了。
“那我是谁？”干涩的唇轻启，带着刚刚睡醒的含糊和脑子混乱一片的无措。
……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抬起头，望着沃森。
这眼神，不错。沃森舔了舔嘴角，沉声道：“你是本营第6194位学员，代号冰妃！”
第十夜，她是本营第6194位学院，代号冰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