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太阳照常升起
衣岚从同方一路经历过很多事,比他在苍云山住了十五年经历的事情都多。
他从山顶上掉下来过,被人追杀过,为了救人被砍过一刀,杀过人,也知道了善恶不愿杀人。
他打过猎,摘过野果,为他人烧过吃的,在野外睡着,知道了情爱。
这是他在苍云山十五年也没有经历过的事,即使衣老爷子每年都带他历练,也没有历练过生死,没有历练过情爱。
现在衣岚回到了衣家,远离了归途,那样的生活像是潮水般退下,流露出衣岚原本该有的生活。
可是生活总归是没办法恢复到最初的时候了,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苍云山了。
世事总在改变,可不论怎么改变,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只要太阳升起,生活就要继续。
所以衣岚很早就起了。
他昨天到达青木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叶叔带他到这片宅院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了,衣家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睡着了,即使有人还没睡,衣岚也没去打扰他们,跟着叶叔很安静的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所以现在,除了叶叔和衣秦天,整个衣家都没人知道衣岚回来了,即使是静音和衣雷政也一样。
即使这样,衣岚依旧很早就起来了,很彻底的清洗了一下,洗褪了一路的风尘,换上了在苍云山上常穿的月白色长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来,挽了一个发髻。
束发为髻是为成童,成童就已经是青年了,作为一个青年就应该承担一部分的责任,这就是衣岚想要表达的意思,虽然他距离十七八岁的青年年龄还差两三岁,但他已经开始把自己当作青年了。
但已经杀过人的青年,真的还是单纯的青年么?即使衣袍再白,也遮掩不住曾染上的血。
衣岚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站在房中有些寂寥。
果然如此,虽然太阳照常升起,但终究物是人非了。
衣岚看着铜镜中中的自己,眼中的迷茫渐渐隐藏,嘴角弯起了温和的笑,像个书生,看起来和衣秦天很像,就像是戴了一个面具一样。
衣岚带着这个面具走向衣秦天的屋子,衣岚起来的很早,大多数人都还没起,宅院里有些安静,偶尔有早起的人看到了衣岚都很激动,衣岚却很平淡,嘴角带笑的平淡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径直向衣秦天的住处走过去。
衣岚起的很早,衣秦天却比他起的还早,等衣岚到衣秦天屋子的时候,衣秦天正在看书,窗外的朝阳透进来,衣秦天看起来很稳弱,真的很像个书生。
“父亲,我回来了。”衣岚对着衣秦天行了一礼,不是跪拜大礼,只是单纯的弯了弯腰,拱了拱手。
衣秦天放下书,抬头看向衣岚,视线首先落在了衣岚胸口上,然后落在脖颈上,最后落在头上,然后停在了头上,看着那个衣岚自己束起来的发髻。
很自然的,衣秦天嘴角带上了笑,很温和。
“一路走来,似乎成长了不少。”
“是的。”衣岚站好,回答得很淡然“一路上经历了很多,明白了一些,也迷惑了一些,自然成长了一些。”
“成童是古礼,古人说,成童就已经是青年,既然是青年,便是长大了,长大就应该知理,知道自己所坚持的,所不能打破的。”衣秦天笑着看着衣岚“你找到自己坚持的道理了么。”
衣岚有些迷茫“我找到了,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有些地方不明白。”
“我帮不了你。”衣秦天说的毫不犹豫“你三叔曾经说过我们很像,但其实我们一点都不像。”
衣岚明白,前一个像是外表上的像,后一个不像却不单单是脑海深处的不像。
“你可以去找你叶叔,在某些程度上他和你更像一些。”
衣岚有些失望,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衣秦天看出衣岚心中的失望,笑容中难得的参杂了一些苦意“你还有什么问题,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一下。”
衣岚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沐白的,关于那个居住在戒指里,像是灵魂一样的沐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一开口,问题就变成了其他的。
“前几天我刚刚结出了魂印,虽然以前爷爷经常带我出去历练,但并没有跟我讲过关于怎么修炼魂师的方法,我不知道要怎么变得更强。”
“魂师的修炼是很简单的,本质上来说,就是顺其自然。”
衣岚有些不明白,衣秦天解释说。
“魂师修炼,就像写字画画一样,虽然写的是一样的字,画的是一样的风景,但是因为每个人的不同,写的字画的画会有些许不同,所以不要学习或者顺着别人的道路走,顺其自然,学到的练到的就会使自己所拥有的。”
衣岚更加不明白,有些云里雾里的。
“我讲的这些,都是一些修炼方面的大道理,这是道理,不是方法,修炼的方法是随着道理改变的,先确定自己的道路,才能决定自己的方法。”
衣秦天看着衣岚,难得的说的很认真“要用道理决定方法,不要用方法确定道理,魂术、武器都是很好的东西,但是好的东西太多,会影响判断,要时刻记住你的道理,才能不受影响。”
衣岚似乎明白了一些,似乎又更加不明白了。
衣秦天再一次难得的笑骂了衣岚一句“看来即使束了发髻,也还是没有长大啊。”
衣岚也似乎开心了一些,用手摸了摸发髻“第一次束发髻,还是自己束的,当然有一些不好的地方。”
“你应该找静音给你束发,应该比你束发髻束的好。”
两个人看着彼此,笑了笑,笑得很温馨。
衣岚离开很久,再一次见面,身为父子的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温情的话,但毕竟是久别重逢,总是让人开心的。
“一路风尘,刚回来,不要太着急这些事,修炼毕竟急不得,先休息几天,去看看你三叔,家里有几个人,可是很想你的。”
衣岚点点头,准备离开,衣秦天叫住他,把桌上他刚刚看的书拿了起来,递给衣岚“你这几天如果没什么事,就看看这本书吧。”
衣岚接过书,发现这本书是《黄帝本纪》。这本书是记录黄帝一生的书,是黄帝亲自下令编写的书,虽然是黄帝亲自下令编写的书,书中却没有对与黄帝的赞美之意,而是通过一种不偏不倚的叙述方法,很真实的叙写了黄帝的一生,因为在一些作战中黄帝使用的卑劣的方法也被记录了下来,所以这本书在苍云山一直是禁书,衣岚从来都没有看过。
衣岚有些不明白衣秦天的意思。
“这是我们的根源。”衣秦天解释道“轩辕氏,就是从这个人才开始的,多了解一些他,对你将来也是会有好处的。”
衣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屋子。
遵从礼数,衣岚先去看望了他的三叔衣雷政,衣雷政和柳姨见到他都很开心,觉得他安全回来是一件好事。两个人和衣岚上次见面时都有了一些不同,从同方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衣家在这里安定下来只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之前为了到达青木川,他们先是在同方经历了一次大战,又在条件艰苦的青山里绕了大半个月,柳姨显得消瘦了很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柳姨以前毕竟不是富贵子女,吃的了苦,精气神还算好。
衣雷政要差得多,当初他在同方城一站,本身受了重伤,虽然救治了,但毕竟一路都没有好好休息,状态差了很多,估计没有一两年的修养,是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境界,但这只是时间问题,终归是能解决的。
拜访过衣雷政之后,衣岚顺便去看了看衣阳衣雪,两个小家伙第一次吃这样的苦,即使半个月了,也难免有些萎靡不振,见到衣岚之后两个小家伙都很兴奋,衣阳直接就扑了上来,衣雪则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眉角之间能看得出她很开心,两个小家伙中尤其是衣阳,当时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易烂掉下去的,现在看到衣岚,激动的都哭出来了,衣岚陪了他们很久,他才不哭了。
等衣岚走完一圈下来,差不多已经到中午了,太阳早已经高高挂在天空,像是过往的千万年一样,不论世事如何变化,总是那样挂在天空,不曾改变过。
衣岚想着这一上午,嘴角挂起了笑,这种平淡的,像是山上一样的生活,让衣岚觉得很舒服,总归是向太阳一样,即使世事再变,生活依旧不会变,这么的让你眷恋。
就如一路上的某些人一样,让你眷恋。
衣岚微微叹了口气,按照时间来说,琥珀所在的车队应该已经到了青木川了,但昨日一别,终究是不可能再见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每一次相逢总是意味着有一次离别,不可挽回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