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被拆开了,拆成了国与家。
“国是由善于治国的人领导的。”
“家是皇家。”
“而族,就是像轩辕是这样由无数强大魂师组成的。
“族,是毒瘤。”
“远在黄帝所在的洪荒时代,为了抵御妖兽袭击预防天灾,领导人们的人只需要一个标准就是够强,拥有魂师的族就足够强。”
“可是强者不一定善于治理,不一定拥有带领人们走向安康的能力。”
“甚至恰恰相反,善于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强者们,带来了更多的战乱。”
“黄帝为了结束这样混乱的统治,开创了国,让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带领人们,而强者则被限制在人民之下。”
“国的领导人被称为皇帝,是希望他们能像黄帝一样结束战乱的时代,带领人们走向和平安康。”
“为了延续皇位,出现了皇家,国变成了国家,而族从来都在。”
“你想知道一国一族怎样相处?这是黄帝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也是历任皇帝想的问题。”
“黄帝希望族成为臣子,成为尖刀,成为武器,这在他刚创立国家的时候是这样的,因为他是当时的最强者,他说的话怎么会没人听?”
“但当他驾鹤西去,由真的不会修行,只会治国的人当了皇帝之后,一切就又不同了。”
“没人抑制住强者,他们又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就算不能在表面上推翻皇帝,但背地里握住权力确实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世界从没有改变,权力还是握在强者的手里,只不过他们变得更谨慎了些,不会再随意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力。”
“但本质并没有改变,而你的问题也没办法解决。”
“国与族怎么相处,这是你们接下来要想的问题。”
风吟子说了很多,从黄帝建国,到轩辕氏护国,到轩辕氏隐世入世,这些话解答了衣岚的问题,却也给了衣岚新的问题,两个人不断交谈,总会发现有些问题讲到深处尚未解决,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彻夜长谈,衣岚懂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事,这都是他爷爷未曾跟他讲过的事情。
“这将是你将来要解决的问题。”
当阳光像是暮色四合时一样稀薄的照进风雷阁这个小小的顶层时,风吟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算是结尾的话,每次他们讨论问题到解决不了或没有结果的时候,风吟子都会用这样一句话,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抛到将来衣岚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对未来的年轻人充满了期望。
不该是这样。
衣岚是衣家的人,身为术师的风吟子也明白眼前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所以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充满哲理探寻很多深奥问题的。可现实是,他们的谈话就像是酒馆里无所事事喝醉了酒的中年男人随口说的八卦一样。
没错,中年男人的八卦,看起来似乎囊括了政治历史文化等大方面,可事实上很多都是毫无根据的瞎说。
他们谈了一夜的话题给衣岚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可以岚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不该是这样的,风吟子应该试图用话语告诉衣岚一些什么深奥的道理,甚至影响他才是对的。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风吟子最后这一句薄凉的“这将是你要解决的问题。”
话已至此,意兴阑珊。
衣岚转头看了看窗外遥远的日出,淡薄且凉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照进来,有些冰冷。
“多谢。”看了许久,衣岚回过头,站起身,朝着风吟子恭敬的行了一礼,昨晚他来时并没有对风吟子行礼。
风吟子似乎很累,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礼,只是挥了挥手,衣岚明白,缓缓退下阁楼了。
在衣岚下了阁楼之后,似乎有沉重的东西突然压倒在风吟子身上,风吟子一晚挺拔的身姿突然佝偻,洁白的袍子一瞬间落满灰尘,陈旧了很多,风吟子的脸上也慢慢生出了一些细微的皱纹,隐藏在眼角额头。
他似乎一瞬间老了很多。
衣岚的问题都很随意,很宏大,没有具体到个人,而是以千年历史,万人生死记的。简单的说,他的问题关乎的都是历史,九州,天下这种巨大的词。
酒馆里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讲这些就是八卦,因为他们讲了也没有能力改变。
但衣岚不一样,他是有能力改变这些宏大的词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将来的他。
衣岚不自知,他不认为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影响这么大的人,但风吟子知道,所以为了尽可能的回答他的问题,风吟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就如风吟子曾说过的话一样,在天下大势的改变下,风雷阁也不过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而将来,衣岚就是大势,风吟子这些代价,只是希望将来衣岚能尽可能的保存风雷阁的存在。
风吟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似乎身上压着无数的重量。他慢慢的移到窗口,抬头看着天,太阳刚出来,已经看不到什么星星了,但他还是在望着天空看,他看了许久,然后慢慢低下头,低下头的一瞬间,脸上的皱纹又变多了,似乎一瞬间又老了许多。
“天命啊,天命啊,师弟你没错,我也没错,命归松山,柳国将复,只是这柳国不在姓柳,要姓梁了啊。”
衣岚走在天石寺中。
天石寺依旧安静,就像衣岚进来时一样,安静的像是没有人。
衣岚抬头看了看天,朝阳初升,天气薄凉,秋天果然还是来了,像是一夜之间就来了,只是还不明显。
天石寺有很多树,不是柳树是枫树,巨大的枫树上无数的叶子,千万个中有一个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秋意,微微泛起了红,在一片绿叶中并不显眼。
天色尚早,琥珀他们估计还没有起来,更不要说启程回青木川,顺道来接他了。
衣岚开始在天石寺中瞎转,昨晚他也转了,只是昨晚他入寺的时候天色已晚,诸般景物在夜色里像是狰狞的妖物,而现在初升朝阳下,却透着点点圣洁。
衣岚在天石寺中四处转转,最后转到了天石寺真正圣洁的地方。
天石广场。
衣岚站在天石广场看着那块天石。天石不是很大,只不过一人多高,站在天石旁,感觉不到一丝丝圣洁的感觉,可天石寺天石寺,就是因为有了这块天石才有了这个寺庙,才有了寺后放经书的阁楼,才有了风雷二字。
这块天石就是曾经流过的起源,即使柳国没了,它依旧在。
衣岚看着这块天石,想起了昨天,昨天他在寺门前砸石头,不知名的寺僧在寺内讲经,当时那个寺僧就坐在天石下面,面前地上摆放着经书,虽然是面对着普罗民众讲经,那经却像是讲给这块天石听的。
衣岚笑了笑,他走到天石旁,像是昨天讲经的寺僧一样坐下,背朝天石面朝寺门,然后他慢慢的闭上眼,就像是冥想一般。
天空在燃烧。
数不清的巨大的燃着火的石头从天而降,眼睛所看到的地方,全都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似乎整个天空都要塌了。塌的不单单是天空,大地也在分崩离析,一块块的化成微小的粉末,飘散到不知道的地方,衣岚似乎听到在他耳边有人在笑,笑容轻松却又包含沧桑。
衣岚豁然睁开眼。
他还在天石寺,还在天石旁,周围是空旷且安静的广场,并没有从天而降的陨石,也没有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也没有在他耳边轻松且沧桑的笑声。
一阵风吹来,衣岚觉得有些冷,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被吓得湿透了。
衣岚曾经见过这样末日的场景,当时他坐在马车里,跟着衣秦天去参加同方城主的寿宴,在马车上他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末日场景,不同的是那一次还夹杂了一些其他的,而这次就是单单的这个景象,也更逼真,在衣岚睁开眼的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正站在天崩地裂之间。
衣岚沉默了,然后他冷静了,接着他决定了,他看着身后那块平静的,不知道蕴含了什么的天石,他决定在冥想一次,在去那个末日看一次,他相信看见一个景象两次绝对不是意外,他要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这个景象。
衣岚眼睑低垂,视线渐黑,慢慢的闭上了眼。
早起是让人厌烦的,尤其是早起之后还要去爬山就更让人厌烦了,所以即使现在朝阳稀薄,山道僻静,让人心旷神怡,但琥珀还是觉得厌烦,早起的困意让她不断打着哈欠,拎在手里的油包在身侧一晃一晃。
琥珀现在正要上山找衣岚。
衣岚昨日留在天石寺,而他们今天就要离开,说好了让衣岚在山脚下等着,却又怕他耐不住回到墨柳城找他们,所以让人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在山脚下等着。
本来来找衣岚的应该是赤峰琥珀长空三个人,但不知道今天走这个山道是不是还要入山门,所以赤峰不能来,而长空被安排去做其他的事,所以到最后,只有琥珀一个能来。
琥珀在心里很气,她气明明她是亲生的,为什么还把她一个人派来找衣岚,就不怕她半路丢了么。
但也就是想想,虽然她平时不怕,但对于她的父亲还是不敢真的放肆的。
于是所有的不满都落在了她要去找的这个衣岚身上。
为什么昨天衣岚非要来柳山呢,为什么他非要在寺门口砸一下午的石头呢,为什么他要留在天石寺呢,要是他不留在这里,她也没必要这么早就起来爬柳山找他了,要知道这么早,连墨柳城人都不会起床爬柳山。
琥珀打着哈欠在心里骂着衣岚,骂着骂着突然想起来昨天衣岚砸石头的时候,想起衣岚下巴的汗,想起衣岚的脖子,还有那小小的喉结。
琥珀的脸不知道原因的有点红,淡淡的,像朝霞。
琥珀一路向上,蜿蜒的山道上只有琥珀一个人,从远处看就是山道上的一个小点,而远处的阳光照过来,微红的阳光让人分不清这是黎明还是傍晚,阳光洒在柳山的枫树上,像是一夜间红了所有枫叶,看起来美的像是一幅画,美的让人心醉。
琥珀慢悠悠的爬了很久,终于爬到了山顶,轻轻一跃,跳过最后一阶台阶,站在了寺门前,抬眼望去,正好透过寺门看到坐在天石旁的衣岚,琥珀一愣,站在了哪里,世界像是停止了,寺门一隔,像是隔出了两个精致的画。
一幅画是寺门外的琥珀,琥珀微抬着眼望向寺门,神情三分害羞,六分呆,还有一分不知道是什么,远处的朝阳照来,照暗了她背在身后的后,照亮了她挂在手里的油包,照红了她的脸。
另一幅画是寺门内的衣岚,衣岚不是盘坐,而是背靠着天石,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神情安详的像个孩子,身上还有不知道从那来的叶子放肆的落在他身上,朝阳袭来,让他的脸有微微的红。
这画面真美,美的让人心醉,美的让人脸红。
琥珀看了好一会之后忽然醒悟过来,害羞的低下了头,她的画动了动。
好一会琥珀才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是有淡淡的红晕。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在寺门口一停,看了一眼寺内的衣岚,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跃进寺门。
两幅画变成了一幅画。
琥珀一动,画意全无,她小心翼翼的,静谧的走道衣岚身前,慢慢地蹲下,两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衣岚,看着看着脸上似乎又红了几分。
琥珀蹲在那里静静地看衣岚,一动不动,整个画面似乎又变成了一幅画,只是琥珀手指上的油包晃呀晃的,好像也不是一幅画。
画面静止了很久之后,衣岚的眼睫毛微微的动了一下,似乎要醒来了,琥珀感觉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
于是衣岚慢慢睁开眼。
于是清亮的眼眸中映射到了朝阳。
映射到了寺门。
映射到了远处的天空。
映射到了蹲在他面前的小姑娘。
那个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脸上微红的小姑娘。
于是被这个小姑娘看着的这个小男孩也红了脸。
姑娘红了脸,被她看的人也红了脸,朝阳下看起来像是两个小苹果。
“咳。”两个小苹果看了很久之后,衣岚忍不住先咳了一声,却没有转过头,还是盯着琥珀看的眼睛看“你.....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的,一会我们两个一起在下面等。”和衣岚比起来,琥珀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转开视线,但却把手里的油包搁在两个人面前,油包在两个人之间晃过来晃过去,不时隔断两个人的视线,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不再相对,却依旧在对方脸上跳跃。
“饿么?我这里有吃的。”虽然说着话,但琥珀的目光却在衣岚脸上瞎晃,即想躲过衣岚的目光,又想让衣岚找到她的目光。
“饿........”衣岚说话的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那我们吃东西。”说着琥珀放下油包,在没有东西挡着,两个人的目光又撞在一起,一瞬间似乎时间又停了,他们能感受到微风拂面,能感受到落叶归根,能听到彼此很快的心跳声。
琥珀先移开了视线。
这个平时假小子般的姑娘先移开了目光,目光落在了左边不知道什么地方,侧着头能看到她红透的耳朵。
“我....我们吃东西吧。”衣岚也移开了目光,看着另一边不知道什么的地方。
琥珀不看衣岚,低下头把油包打开,里面是一些包子,琥珀拿了一个,没说话也背靠天石坐着吃了起来,只是离衣岚稍微有点远。
衣岚也起身拿了一个包子,再次坐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
两个人不近不远,但异常安静的吃完了几个包子。
“走吧。”先吃完的琥珀完全没有要等衣岚的意思,起身先走了,衣岚也起身,拿起剩下的包子跟在琥珀身后。
山道不算宽敞,也不算窄,但两个人却走在了两边,留下了中间一大片。
琥珀已经不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说话。衣岚在后面小口小口的吃着包子,脸上也不太红了,却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在山道上安静的走着,虽然离得远,却好像有风在两个人之间传递着什么,两个人之间都有些小小的情绪。
走着走着,走在前面的琥珀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衣岚。不是回头是低头,他原本就比衣岚哎,又走在前面,低头只能看到衣岚的脚,可她一低头发现衣岚跟在身后之后微微笑了笑,又抬起头向前走。
衣岚看见了。
看见琥珀低头看见琥珀笑了,于是他也笑了。
两个人之间的尴尬似乎没有了,但两个人之间肯定多了点什么。
两个人都不知道多的这一点是什么,但两个人都不尴尬,甚至有些许的雀跃,所以虽然没说话,琥珀却走的蹦蹦跳跳的。衣岚则大口吃着包子。
一条蜿蜒山道,两个黑点正下山,朝阳如夕,夏枫似红。
好一副如画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