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星辰。
我好像曾经跟谁说过这样的话，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数十年，数百年的时间了。
数百年？有这么长么？我才不过十五岁啊。
十五岁啊.........
这十五年我过的应该算是精彩了吧，婴儿时的我被父亲和母亲抱回苍云山，我现在还记得母亲手，柔软温暖。
可是她死了，大概在我五岁的时候吧，听说死在了关山的战场，我记得我很悲伤，可现在却记不起来有多悲伤了。
母亲走了，却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静音，听说是母亲在关山救的孤儿，无处可去被叶叔带回了苍云山，那时候静音才十几岁，轩辕氏本没有下人一说，但静音却自愿当了下人，照顾我和一些长辈，我总觉得她对我的照顾有些超过下人对主子的照顾，倒更像是姐姐对弟弟，可能他是想报答母亲的救命之恩。
还有一个来到苍云山的人是修罗国的太子离尘。他是以质子的身份来到苍云山的。听说当年天修之战修罗大败，从刀王叛乱时就囤积在关山的数十万大军被假情报骗走，许世带兵长驱直入，差点攻陷修罗的皇城，修罗求和，并派出唯一的皇子作为质子。
我不恨离尘，虽然母亲死在天音与修罗的战场之上，但那是战争的错，不是他的错，况且，他来苍云山那年，不过和我一样是五岁罢了。
离尘应该在苍云山待不久了吧，爷爷不见了，我们也离开了苍云山，修罗又不可能让他们唯一的皇子一直当质子，大概不久之后，修罗就会来接他回去了，毕竟他是生来就要做王的男人。
我走了，离尘也要走了，不知道藤若一个人在山上寂寞不寂寞，毕竟我们三个当初是最好的朋友，虽然藤若不是这么认为的，她一直以我未婚妻的身份自居，说起来，我们还有婚约啊.......
现在我好像很清醒啊，感觉脑子转得很快，我知道这是在生死边缘才会出现的情况，以前和爷爷在山里修炼的时候，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但都会有爷爷来救我，可现在没有人救我了，爷爷已经不知去向了........
父亲...........
算了，不太想想他，总感觉会有一些我不愿意承认的想法冒出来。
天上这么多云，真是难得我还能看得到星星啊，还有那颗紫色的星星，应该是紫微星吧，以前听爷爷说，紫薇星亮战祸起。
这句话可不是真的。
嗯？脑海里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天空好暗，感觉好晕，天上的星星真像一个个垂死挣扎的人，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天空是垂死且无用的星辰。”衣岚声音很轻的说出了这句话，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掉下悬崖后唯一一句话，但这句话太轻，说这句话时衣岚还在半空中，没有人听得到这句话，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句话，更没有人发现这句话所引发的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在衣岚说出这句话之后，似有微微的叹息出现在他身边，这叹息很轻，即使衣岚自己可能也听不到，叹息稍纵即逝，然后衣岚身上亮起了淡淡的光，一股微弱的坚不可摧的能量包裹了他。这股能量发出的光很微弱，能量也不是很强，即使仔细看，很多人也看不到，更不会发现这道能量来自一枚戒指，一枚一直挂在衣岚脖子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是衣老爷子送给他的，是在三个月前送给他的，衣老爷子也是在三个月前失踪的。没有人关注过这枚戒指，即使心思缜密如衣秦天都没有对这枚戒指投入过一丝丝的关注。
因为它太普通了，这枚戒指没有魂力的波动，没有术士刻下的阵图，甚至连花纹都没有，只是一个黑漆漆的戒指，甚至在衣老爷子把这枚戒指给衣岚之前，衣秦天都不知道还有这枚戒指，所以他相信，这只不过是老爷子和衣岚外出历练时随手做的。
但这枚戒指已经救过衣岚一命了。白马宅院夜袭时，衣岚独自在练武塔服用翠玉岚，那未经提炼的狂暴庞大的魂力足以撑爆衣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服用过翠玉岚的衣岚什么都没有，既没有被撑爆，身体里也感受不到魂力，甚至衣秦天提前留在衣岚体内的魂力也没有了，这全是因为这枚戒指。
现在这枚朴实无华的戒指又发挥了作用，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救衣岚一命。
那戒指发出的光华很多人都是看不到的，即使强如叶叔也都没办法看到，而能看到他的四个人却都没有时间看他。
这四个人是衣秦天，藤悟，易老星，和苗三刀。
苗三刀跃出屋顶，放出了猛烈的一记刀芒，易老星并没有阻止他，但是当苗三刀从新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再不敢动了。
易老星还是坐在那里，一只脚放在凳子上，桌子上已经没有花生米了，所以他只是给自己倒酒，他身上没有一丝丝魂力的波动，身体也不像刚见到苗三刀时那么紧绷，甚至他连看都没看苗三刀。
但是苗三刀就是不敢动，他感觉动就会死。
普通人在面对老虎时总是会有这样的感受，即使老虎只是自顾自的玩耍进食看都不看你一眼，可你依旧不敢动，你会害怕引起他的注意，然后被他吃掉，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现在的苗三刀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感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洪荒巨兽，只要他一动就会吸引这只巨兽的注意，然后像是被猫玩的老鼠一样，被玩死。
他还不能死，所以他不能动。
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易老星能发出这样的气势，毕竟他苍云镇第一的名头只是因为他很神秘，但现在苗三刀这个苍云镇第二，据传说武力第一的人，被易老星仅仅用气势就震慑住了，用巨兽般的气势。
可巨兽依旧是兽，兽就会被比他还要强的人吓住，从放出气势吓人的变成被别人吓得，所以当一股更强大的气势震慑过来时，他的气势就破了，苗三刀立刻敢动了，他把握住这难得的时刻，用尽全力逃了。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即使当逃兵也无所谓，因为有些事比尊严更重要。
易老星没有追他，反而是看向衣家营地的地方，不满的皱着眉头，但随即想到还有事需要做，边立刻走到屋外的悬崖边上，几百米的高峰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用气势吓破易老星气势的人，和易老星表示不满的人都是一个人，衣秦天。
衣秦天并不是有意要破了易老星的气势。当时衣岚掉下悬崖，衣秦天起身一脚想去救他，就是那一脚的气势破了易老星的气势，但衣秦天这一脚不是冲着易老星的，也不是冲着藤悟的，而是冲着藤悟布下的樊笼。
可是没有什么用。这一脚下去，整座山都抖了抖，但是樊笼没有破，围着他和藤悟的那个代表樊笼的圆圈还是这么朴实无华的印刻在地上，既没有闪出耀眼的光，也没有一丝丝动摇。
这就是樊笼，集天地于一身的樊笼。
衣秦天回头，看着藤悟，衣秦天依旧在温柔的笑，可藤悟感受到衣秦天为了破阵要把他这个核心杀了的决心，于是藤悟挥了挥手，樊笼解除了。
衣秦天看了看他，却没有再着急去救衣岚，反而又坐下了。
“晚了。”
衣秦天在笑，也很平静，也没有杀气，他看着藤悟说道“当我第一击选择强行破阵而不是杀了你这个阵枢被你阻了这么一瞬，我就晚了，衣岚已经落得足够多了，我已经没有能力救他了。”
衣秦天抬头看向山巅，那里有一个小黑点跃下山崖，下落的速度很快，并且正在朝掉下去的衣岚靠近，不知道能不能接的住他。
“但你看，还是有人用能力救他，而且苗三刀用出了那一刀之后已经不能阻止易老星了，我只要在这里看着你，易老星就能救得会衣岚。”
藤悟没说话。
天从晚上就在下雨，但一直下的不大，细细的雨丝滴落在火炉里，滴落在茶杯里，滴落在藤悟眼里。
他这双眼，能看得到飞跃而下的易老星，能看得到落荒而逃的苗三刀，能看得到紧张的静音衣阳和衣雪，能看得到天地之间魂力流转的趋势。
但是他看不到结局。
他叹了口气，今晚在这里，一向面无表情的他，有了太多的表情。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藤悟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的给自己满上，却没有喝，而是放在一边。
“我想让藤荆坐稳氏长的位置就必须要杀了衣岚，我算出衣岚今日有生死劫，所以我私自下山，尽力保证这个生死劫成为死劫，可到现在我还是不能说这完全是个死劫。”
藤悟沉默了一会，雨再细细的下，显得又些萧瑟的冷，安静了许久之后，藤悟又轻轻的重复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其实今晚的事已经结束了，无势可借的藤悟应该离开了，但藤悟知道衣秦天现在不会让他离开，因为易老星的消息还没有传来，衣秦天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干扰易老星的。
“啼！！”一声悠长的鸟啼声传来，透过无边雨幕传到他们坐的高地上，这不是寻常的鸟啼声，鸟啼声中也没有悲伤的意味，于是藤悟懂了，他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你还有后手没有用完吧。”衣秦天没有起身，甚至也没有回头看藤悟“你对衣岚服用的翠玉兰动过手脚，但今天这一招却没有用上，我不认为你会做无意义的事，所以这应该是一个后手。不过无所谓，你不论有多少后手我都不怕。”
藤悟没说话。
“你知道术师的弱点是什么么？”衣秦天站起来，看向衣家的营地“术士只会借势不会造势，所以很不幸术士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会走很多的路，太慢了。势随时变，造势总比借势快。”然后衣秦天看着藤悟“我很擅长造势，所以其实你的一切借势都在我掌握之中。”
藤悟站在雨中没说话，沉默了很久之后向前走去“我要回苍云山了。”
“一路顺风，好走不送。”衣秦天说道，目光却落在天空之上。
天空中有很多乌云，但依旧能感受到慢慢亮起来的天，一晚的战斗要结束了，现在是黎明之前。
天，要亮了。
雨还在下，火炉里的水还在烧，营地里的场面依旧混乱。
营地里安静过两回，第一回是叶叔的十步剑，一剑使出，从营地中间打到营地外面，拦在他剑前的人都死了，不论是强如陈七，还是人数多如白马门，在这一剑之下都死了，然后人群静了一瞬间，却又陷入更大的慌乱中，普通人也才趁机找到机会。
第二是安静是巨大的刀芒从天而降，当时普通人刚死，衣岚力竭，一道巨大的刀芒从天而降，威力巨大，不知死了多少人，人们也安静了，但现在人们又乱了，因为衣岚掉了下去，无数衣家的人都想要去救他，安静中细小的混乱演变成了巨大的混乱，恐惧和焦急的情绪撞击，变成了囊括整个营地的混乱。
衣秦天站在高地，可以看到整个营地，他看得到重伤的衣雷政正拼尽全力想到衣阳的身边，他看到叶叔再一次抽出业火剑冲向衣岚掉落的地方，火焰正慢慢重伤他的右手，他看到静音护在二十多名妇孺之前，想解开右手的封印去救衣岚，又担心妇孺左右为难。最后他看到二十多名无力的妇孺和被衣岚掉落吓哭的衣阳。
“哎～”
一声叹息环绕在衣秦天左右，他慢慢伸出手，对着天空使出了一招剑式，正是他最擅长的轩辕九式第一式，长虹贯日。
这一剑就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样，冲着天空飞去，像是要穿过无尽苍穹贯穿太阳一样，这一剑没有任何目标，只是衣秦天朝着天上的一剑，这一剑强大且闪亮，像是从天而降的圣光，于是营地里迎来了第三次安静，或者说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这一剑太强了，十步剑？月刀芒？苗三刀蓄力一晚的一刀？在这一剑面前什么也不算，这一剑是朝着天空的，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无可匹敌的力量，那力量如天威，天威震怒，谁能不死？
“守。”一片安静中，衣秦天不大的声音传来，他从头到尾都坐在这个高地上，只要有人抬头就能看到，但之前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而他现在站在那里，就像是太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所说的那句守，瞬间让所有衣家人听懂了，不论是妇孺还是受了伤的护卫都立刻跑到高地之下，集中在衣秦天附近，而叶叔则是受了剑，跑去抱住衣阳衣雪，看了一眼衣岚掉下去的下去的悬崖之后，也回到了衣秦天附近，就连重伤的衣雷政和一直想救衣岚的静音也一样。
等所有人都集中在衣秦天身边之后，人就分开了，一边是一家留下的近百人，另一边是白马宅院和松山水寨的数百人。
衣秦天没有看衣家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数百的敌人“逃或死。”衣秦天看着他们，表情很淡然，仿佛在他眼里，面前的都不是活人“十息之内，还留在这里的就是敌人，对敌人我会让他死。”
说完，不再理那数百人，满满的走下高地，想要走到衣家聚集的地方。
没有人逃，也没人动，场面一片安静，安静的像是坟墓一样，这样压抑的安静让人发疯，发疯了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于是一个被逼疯的人动了。
他逃了，他丢下武器跑了，金属制的武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营地里像是一声号角，于是有更多的人丢下武器，更多的人跑了，无数的人跑动带起无数的脚步声，但却没有人呐喊痛哭，安静与吵闹矛盾且平和的聚集在一块。
人太多，十息之内一定跑不完，但衣秦天并不担心他们，而是开始给衣家的人分配任务，还能动的去照顾重伤的，妇孺去收拾行李，孩童不要乱跑，最后衣秦天说道“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好，天亮我们就坐鹰驼离开。”
衣家众人听命离开，各司其职去了，只有五个人留了下了，衣秦天最亲近的五个人，衣雷政，叶叔，静音，还有衣阳衣雪。
“衣岚没事。”衣秦天知道他们留下来想问什么，于是提前开口说道，看到众人都松了口气之后，衣秦天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忧愁，稍纵即逝，无人发觉“但他不会回来了。”看着众人面对他或茫然或担忧的脸，衣秦天解释道“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不会与我们同行，但目的地是一样的。”
然后衣秦天没有再解释下去的意思，反而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刚刚出来一点点，黎明马上就要来了，天就要亮了，于是衣秦天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天亮了，我们就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