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身心的归顺
丁俊杰定在沙发里，不动。如果说唯一还能证明他是活着的话，那就是他的泪。
眼泪随着回忆悄悄地滑下，与加南相处的点滴、一个小细节都使他难受得胸口疼痛。
加南当初就不该遇到自己，不该有恩有情，不该纵容自己娶她。
而自己呢，娶了她，又不能给他一天的美丽生活。
当他不只一次的回想起加南以前看自己的温柔眼神时，他突然觉得那一段似爱非爱的情，都已经容入那一季每个角度的风里……
高考结束那天，丁俊杰走出考场。充满自信地对场外急急等待答案的加南作了个胜利的手势，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潇洒与活力，令加南笑开了花——十多年来的心血，十多年来的苦心期盼，就在看着丁俊杰胜利的表情的那一瞬间，在那昙花一现中绽放。
晚上加南做了丁俊杰最爱吃的红烧鱼，一家人吃得挺愉悦。
吃过饭后爷爷早早睡下，加南又开始借着夜灯为丁俊杰缝制衣服，好让他上大学后能穿得体面。
丁俊杰躺卧在床边看书，不时地向加南瞟上一眼。
今天丁俊杰一直就挺高兴的，因为考场上做的题令他信心百倍，并发挥正常，相信盼了多年的大学梦是能圆上了。而且上了大学，他就能如愿报答心中那份恩情。
“姐。”丁俊杰冷不丁地抬头喊。
“嗯？”加南平和回应，温柔得像拂过杨柳的轻风。
“你想过结婚吗？”丁俊杰问地冒昧。
“啊！”加南一个吃惊，不小心让针扎进了手指，忙送进嘴里含着。
丁俊杰焦急地扑上前，拉开加南的手，心疼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他的一双手竟可以牢牢包裹住加南的手。
加南察觉到异样，巧妙地挣脱他。
要说丁俊杰一个平淡的提问让加南大吃一惊也不为过，毕竟这三年来男人啊、婚姻啊都在丁家成为了禁忌，谁都会说话小心，避免触及加南的痛处。而现在丁俊杰竟正而八经地问起，叫加南毫无心理准备，所以失态。
“怎么突然这么问？”加南怪他，轻声责备。
“姐，你不要让一个男人欺负了，就绝望。天下总有好男人的！”丁俊杰再次迎上话题，成熟得锐利的眼神让加南一个心颤：曾几何时，他已经长大到能带这么说服力的眼神谈话了。
“唉，这有什么，不结婚也照样活着啊。”加南疼爱地摸着弟弟的头，眼光溢出欣慰。
“姐，我长大了，我也是男人！”丁俊杰一字一顿地说，口齿清楚，一鸣惊人。
丁俊杰的话让加南呆了好一阵子，一想到他话里的含义她就不由得一个寒战，但是立即，她就板起一张脸，骂到：“小孩子别乱说话！你懂什么！我是你姐，姐是一辈子的关系！”
“姐呀，你就别固执了，让我以后照顾你好吗？我也是个男人！”丁俊杰狠狠心，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说出来，而且说得相当认真。
“傻孩子，”加南笑了，“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喜欢姐姐我知道，等你长大了，就能照顾好姐姐啊！”加南温和地说，并轻轻赶着丁俊杰，让他去睡觉了。丁俊杰回屋前扭头说的那句，我长大后一定要娶你，她也只当是小孩子一时激动的戏言，一笑了之。
不过夜里，想到丁俊杰善良的心，浓浓的孝意，加南着实感到暖流直涌。
一个月后接到华中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及喜报是加南十几年来最为欣慰的时刻，刹那间，十多年来的青春流泻，辛苦劳累，似乎全部都没魄力了，她闪着泪光的眼直盯着那录取通知书，不一会儿泪就流下来。那时加南本在掏菜，她湿辘辘的双手立即在围裙上使劲地擦拭，不敢相信地看着小杰手上的成就。
一瞬间功夫，加南脸上的皱纹全开了花。
丁俊杰满脸红光地捧着通知书，叫道：“姐！我考上了！你也来摸摸这册子吧！”激动让声音不免颤抖。
加南捧着它。大学啊，名牌大学啊！这录取通知书沉淀着几代人的心愿啊！
“我弟弟是大学生啦！”加南兴奋地难以言表，逢人便说。
丁俊杰也流泪了，那喜庆的泪水，冲刷在加南十几年来为这个家所付出的功绩上，使之明亮闪光。丁俊杰看着姐姐，心想，姐，咱们的好日子可不远了。
一时之间，丁俊杰成了全镇了荣耀石。
之后一个月里，加南老是边为小杰缝缝补补，边抹泪。一是欣慰，二是不舍。她总是伤心地念着：这一去大学，要几时才能再见到啊！
而丁俊杰在临走前说的那句：“我大学毕业后，就回来娶你！”令加南又生气又窝心。但还是马着脸，狠狠地批评了他的一片苦心。
她不愿意影响了孩子一生。
上大学的丁俊杰开始拒绝家里寄来的生活费，一边学习一边兼职打工，还时不时地寄钱回家。大学里多姿多彩的生活，浓厚的学习气氛让丁俊杰如鱼得水。加上他本就长得帅气，心地淳朴，人缘一直很好。倒追她的女大学生几乎每月都会出现一个。
但丁俊杰只顾着刻苦学习，多余时间就上图书室呆着，对这些爱慕者礼貌婉拒。
在他心里，看惯了加南成熟稳重的性格，觉得校园里的女生一个个又娇气又幼稚，没人能跟家里的姐姐相比。
所以学校里私下谣传怀疑丁俊杰的性向。
丁俊杰觉得有个人在家乡等着他，对身边若有若无的听闻也当做不知。
反正除了加南姐，他不会再正眼看第二个女人。
那就是爱吗？丁俊杰很懵懂。但他告诉自己那是——你爱加南，且必须爱得十分彻底。
从刚上大一开始，丁俊杰就三天一封信向家里寄，但那些都不是普通的家信，那是给加南的情书！到大一结束后，加南手头上的信已有厚厚一叠！
只是丁俊杰收到的回信却很好，且信里从来都是些有的没的，无聊乏味的事，问候，学校上的交代等等，对丁俊杰的求婚只字不提。令丁俊杰大为苦恼。
有天听同寝室的吹牛，半大不小的一群毛头小子聚在一起谈论女人。
某人说：“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再骄傲的女人只要身体属于你了，心自然就偏向与你。”一副成熟老道的模样。
这话被丁俊杰无意听到，就一直回荡在他耳边。
再骄傲的女人，身体属于你了心自然就偏向你。
丁俊杰突然有个大胆的假想，令他激动不已，又胆战心惊。
大一结束后的暑假他没回家，在外打工挣点生活费。直到大二的寒假，丁俊杰才抽空回了一次小镇，用短短两星期来与家人团聚，诉说一年不见的相思。
当丁俊杰回到家看见加南的第一眼时，想起自己在信里写过的火辣辣的告白，不仅微微有些脸红。到是加南一点没表现出任何反常，兴奋地喊，小杰你长高了！
只是高兴有余而亲热不足。
此时的丁俊杰已是1米78的个子，已长成一个健康帅气的青年，不再是当年那个老是牵着自己裤腿跑的小男孩，加南嘴上没多说什么，其实在心里已有些畏惧，感到小杰英气逼人，不可正视。
一顿饱饭之后，晚上丁俊杰如孩提时一样，守在加南房间里逗留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回房。
丁俊杰坐在床边，加南坐在灯下不知又在做啥，他突然发现姐姐真的快老了，已出现白发，他想伸手帮姐拔去那令人辛酸的东西，却害怕勾起她身为女人，关于年龄的忧伤。而加南姐眼角的鱼尾纹已经深且明显。
自己长大了，成人了，加南姐用她的青春浇灌了自己——当我长成，就是你青春的尾声。
一个女人，一份年华。从二十到四时，请问你有几次美丽年华，请问你的二十能有几轮。
丁俊杰越想越激动。他有个冒昧的假想，他想拥住姐姐，让他体验一份真实的爱情，让她也一如其他女人，能在最幸福的时候写下心情：我在谁怀里，我在被无限宠爱，我在幸福。
这是丁俊杰以为唯一能补偿她的——
小时候，你用春情换来我的成长，如今，我愿用年轻伴你终年。
丁俊杰觉得，只有这样，对苦命的加南姐来说，才能换回一丁点公平。
“加南！”丁俊杰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叫了声，神情款款，岂是姐弟该拥有的。
这让加南陌生而困惑，他以前都是亲热地叫自己姐姐的。
加南偷偷的颤抖了一下，心里意识到这孩子欲说什么，她应该能明白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的那颗善良的心。
于是加南轻描淡写的说：“真是越大越没礼貌了，居然就这样直呼我的名字，你不叫我姐姐了？”想了想，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说道，“邻镇有个男的叫扬连，已几次来说媒，小杰你已经长大了，我也不再年轻了。姐姐就嫁给那人了，你看如何？”
“扬连？是谁？家里干什么的？姐你就这么决定了？我怎么不知道啊！”丁俊杰听加南这么一说，吃惊程度非同小可，不由地疑问重重。
“你上学一年多不在家，镇上的事怎么会知道？扬连家是经商了，家里还有几间店铺呢！”李加南故作愉快地说，对丁俊杰一如往常般慈爱的笑笑。
丁俊杰看着加南的笑，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加南做好了饭，叫自己吃饭时，总是露出这样祥和的笑容，那是丁俊杰以为她是另一个亲娘，对她敬爱。
可如今，自己竟对敬爱的人有如此下流的想法，天真的以为自己能给她幸福，那真的可笑！
“姐，你祥和那个扬连吗？”丁俊杰把仅有的疑问说出来。
“我这把岁数了，你以为还像你小年轻？还讲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能过日子，就好。”加南平静的说，“那是个老实人，不会欺负你姐的。”
这下丁俊杰放心了，姐姐会嫁给一个真正能过日子的男人，是最好不过的事了。那么她为叮家操劳半辈子的心也总算能彻底松懈下来，丁俊杰为加南感到高兴，由衷的。
只是有了前几次经验教训，丁俊杰仍然有丝不放心。夜里在床上辗转难眠，一心想知道个透彻。那个加南姐的身心归宿，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品性如何……
第二天丁俊杰就坐车到邻镇。
当丁俊杰千番打听，终于亲眼看见加南口中老实的扬连时，他差点没崩溃——你能想象一个吊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口水流了一衣襟，叫他名字也不知，还不停地晃动脑袋——这样的男人，能给哪个女人幸福的生活吗？
那时扬连独自坐在商店门口，三十岁上下，只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弱智！
他们给加南安排一个弱智！而加南也答应嫁了给如此男人？！
加南说他老实，是啊，这样的男人能狡猾到哪儿去？这大概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加南说他家有几间店铺。
拥有再大的财权丁俊杰也绝对不允许加南嫁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男人！
难道加南这一辈子还不够苦吗？难道她为了丁家孤老幼儿付出的二十年还不够多吗？还得要她下半辈子面对这样一个吊眼睛秃头顶不晓得自己是谁的白痴？！难道要让加南辛苦的前半生为逗号，后半生又去为这样一个丈夫换尿布，洗脸擦口水？
操！
丁俊杰突然明白了，加南是怕耽误了自己的前途，她宁愿嫁给一个白痴也不要让自己去用青春守侯她的余生。他猛地对加南又爱又恨，她是全天下最傻的女人！
那天丁俊杰在外面晃荡了好久，喝下一斤多白酒，壮胆。脑中就一直浮现寝室兄弟说过的那句话——只要身体属于你了，心就会归顺与你！
——CTG
2005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