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衣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
然后。
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才确信自己没有在梦里。
没有师父,没有师兄弟,没有正殿,没有书斋,自然没有观景亭。
只有一条小道。
道旁全是竹子。竹子都很高,就像山一样矗立。
很有春天的味道,因为有很多竹笋,这是春季蜀山上最常吃的东西。所以陆青衣觉得春季的味道应该就是竹笋的味道。
他又想念蜀山上的的清炒竹笋的味道了。
所有的竹子便成了竹林。哪怕一丝的风过,便可掀起一阵浪。
竹林里有很多动物。
陆青衣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他以为他会在书斋里度过一生,就像所有的孩童还未长熟的时候向往着成长一样,他曾向往过外界与山下。
每每这个时候,他只能读书。
读《西山》,读《道剑谱》,读所有他能读的书。除了那本《青衣卷》。
那些书便是陪伴他最好的解除孤独的东西。
但是他最想的,还是修行。虽然他读了很多剑谱,识了很多修行之法。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有些难过。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浑身赤红的鸟儿朝他飞过来,这鸟儿约莫孔雀大小。
鸟儿口中衔着一张纸,然后落到了陆青衣的肩上,用头拱了拱陆青衣的脸庞。
似乎是告诉他,这封信是给他的。
陆青衣伸出手来,拿过那张纸,看起纸上的字来:
吾徒青衣:
尔天资聪颖,六岁修行,真气倒灌,经脉尽毁,今后不可修行,否则性命堪忧,切记切记。
意思是,陆青衣六岁就开始修行。
谁知道呢?陆青衣忘了六岁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其实在书斋过一生也未尝不可,至少有许多的书来读。
但陆青衣记得,他的铺上也有一把剑,是一把竹剑。那是师父给他的。
他有点想那把剑了。
虽然他不会修行,但他在山上的时候还是会舞剑,按着他读的那些剑谱,但他完全没有书上那些真气盈剑的感觉。也就是说,他体内没有一点点的真气。
但师父诺大的神通也医不了吗?
或许自己真的废了。
一只松鼠爬在陆青衣的脚下,惊动了正陷入回忆的他。
他便低头看那只松鼠,恰好它也抬头看他。
他终于明白,不再活在那个想象的山门外了。
此刻他就在山门外。
他一动,松鼠便也逃开。
“再见。”他对着这山,这竹林,这林间万物。
然后对着山上。
于是,他准备下山。
天梯石栈相钩连。
阶梯望不到头,但还是得一阶一阶的往下走。
就像圣人高高在上,总得一个境界一个境界的往上修行。
三千阶,对寻常修行者而言,不过是数时辰的事。对大境界的人更是一息之间。
但对他来说,是不少时辰的事。
陆青衣走了一天。当他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早已过了酉时,到了黄昏时候了。幸好途中尽是虫鸟相伴,野花清香,倒也不觉得几分无聊寂寞。
陆青衣回头看了看走过的山道,弯曲绵延,越看越是欢喜这样的晚景。
他看过不少蜀山上的晚景。
晚风比白昼的风要大些,所以竹林动的狠一些。就像一个个不安的人,仿佛想要逃离这座束缚它们的山。
它们似乎忘了,束缚它们的山也是生养它们的山。
但陆青衣知道,自己不会忘记。
太阳将将落下山头,晚霞不多,但是红的像血。
那些晚霞正好到蜀山的上头,陆青衣看上去很不舒服。就像那些血都是从蜀山里溅出来的一样。
夕阳无限好。
不多时,这最后的晚霞也是不见了,伴着太阳落入山头。
蜀山上没有血了,只是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只是近黄昏。
陆青衣双手握拢,对着诺高的山与道鞠躬作揖,说道:
“见过青山好颜色,比得上蜀山上的日落了。我与蜀山道,相看两不厌。”
“那位,小道士,你不是此山此道,怎知它看你不厌,依我看,它定是看厌你了,反期盼着你走哩。”
陆青衣不恼,像是没有听见这不礼貌的话。到行礼结束后才转过身来,却看着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盯着他。
小姑娘着一身粉色长裙,扎着一根长辫子,脸色也很红润。
小姑娘见陆青衣盯着她,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于是陆青衣便看见了那一双虎牙。
配上那张稚嫩的脸,显得可爱极了。
但有人不喜欢他这样盯着这个女孩。
“子灵,休得胡言。”一位中年妇人拉过小女孩,对陆青衣微微行了礼,说道:
“望小师傅赎罪,童言无忌,莫要当真。请问小师傅是这蜀山上的道士?”
陆青衣回过神,这才发现小姑娘已经躲到妇人的身后了。
陆青衣认认真真的回礼,他是一个很讲礼仪的人。
然后道:
“从今往后,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了。想必,再也不见蜀山上的那道了吧。”
躲在妇人身后的小姑娘哧哧的笑了:“想必你定是吃肉喝酒,不专修行,让老师父赶下了山。”言罢,又是咯咯咯的笑了几声,直到妇人又责怪了一番才住口。
听到吃肉喝酒,陆青衣竟觉得有些饿了,奈何身上没有银两,也没有些值钱的东西。
妇人仿佛看出他的窘境,问陆青衣要不要随着拿些吃食。
陆青衣看着躲着笑的小姑娘,便作揖道:
“不用了。多谢女先生好意。”
然而不待他拒绝,子灵就将跑过来他拉进了最近的客栈。
小姑娘看见他似乎是很欢喜,却也总是奚落。
这让陆青衣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一个惹人不喜的人。
“酒还是茶,小师傅?”中年妇人坐到桌边,问道。
她很不喜欢这个小道士,只是子灵似乎有些喜欢,就像她每次来到这边都喜欢玩一样,对这边也都感到新奇。
“上茶便好了。”陆青衣总觉得无功受禄,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显得格外拘谨。
不刻,侍盘上的茶冒着热气端上来了,陆青衣想起了他在山上给师父沏茶的时候,便倒出一盏,站起身,对着山上的方位倒了一杯,而后第二杯,第三杯。
他问了一句话。
师父,此生,何时再见?师兄,师弟,何时再见?
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谁。或许问天,或许问他自己。
然后他想起来,应当给面前的女人倒一杯。
然后他就额外倒了两杯,一杯算是敬给女人的,另一杯则是放在了子灵的面前。
子灵还是在一边笑着看着他:
“算你这个小道士还有些心思,知道倒茶。”
她明明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却总是叫他小道士。
陆青衣便又看见了她的虎牙。
还是很可爱。
只是,有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