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大志考上了县城了最好的中学,本来大志考的分数可以去省城念师范中学的。吴老爷听去省城做生意的人回来说,那边早就被帝国主义占领了,什么法租界、意租借、英租界,总之那边乱的很,小日本鬼子也经常在那边出入。大志可是老吴家的独根,吴老爷子宁愿大志在农村做个土地主,也不情愿他去外面丢了性命的。
英淑在女子小学上三年级,课程相对轻松许多,国文和数学都不难,反而是缝纫课和手工课难倒她了。她是个不服输的孩子,下学后,所有孩子都回家后,她还会在缝纫教室琢磨一会,其实她大可以回家问家里的婆子们,但是她知道再过一会,大志就要路过她们学校,可以和她顺路一起回家。
“英淑,你今天又是最后一个走的吧?我在你校门口站了一会了,里面一个女学生都没出来。”大志从外褂里掏出一块怀表,示意妹妹他已经在这里等一刻钟了。
“哥哥最好了”英淑撒着娇,挎着大志的胳膊一步步往家走,以后天天都能这样该多好啊!
“你这样天天迟回家也不是个事,如果哪天你出校门时,发现我不在,你就往前面拐个弯,到了陈记米行,让长根送你回家。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面还是让人不放心的。”大志边说,边指着前面的路口。
“知道了哥,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长根在不在。”英淑露着洁白的牙齿,甜甜的笑着,两根麻花辫自然的垂在肩上。
“我也好一阵没见到长根了,听爹说他在米行已经当上伙计了,陈老板很器重他呢。”说着说着,他们兄妹就看见了陈记米行的大招牌了。
英淑一眼就看见了长根,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柜台后面,点着台面上的账本,不时拨弄着算盘。英淑正要上前打招呼,被大志拦了下来。米行不是自家的,妹妹还小,还不懂人情世故,世上的事,绝大部分都不可以为所欲为。他看着大志专注的目光,想起2年前,和爹的对话。
“以后长根是离不了咱们老吴家的,既然要养一个农夫,不如培养一个聪明的管家。爹,您想想看,长根打的一手好珠算,他又对算账有兴趣。现在把长根送到陈老板的米行学徒,陈老板肯定很乐意,对我们老吴家而言,长根在米行可以学得一技之长,以后我们庄稼的稻子、麦子、玉米还有菜籽在出售的时候,就不会吃亏了。您说呢?家里有个懂这行的人,总不会是坏处。”大志知道长根想留在县城里,从他看着米行的伙计清点着店里的东西,站在那一动不动,好久没挪步子就可以看出他喜欢那里。
当时吴老爷就一口答应了,他老人家感叹,新式学堂每学年几个大洋的钱不是白给的,大志小小年纪就能把利弊合计的那么有头绪,将来肯定比自个强。儿子强过老子,以后老吴家有指望啦!
“哥,长根还没注意到我们呢!我们都站着有一会了。”
英淑的话打断了大志的思绪,他还记得当年爹夸他的表情,骄傲中的满足。大志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他爹娘的全部希望,他的想法关乎着全家人的幸福。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洋文了,其实他早年就开始读严复的《天演论》,也粗略的浏览了严复翻译的《国富论》。在他心里也有着想“师夷长技以制夷”大志向,也有者改变世界的向往。
长根大概很喜欢这份工作吧,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应该会很开心。
“我们回家吧”大志牵起妹妹的手,准备转身往左边的街坊直走。
“少爷、小姐”长根看见大志和英淑的侧脸,连忙向他们打招呼。
“你忙吧,下次我们再来看你”英淑向他挥手,示意他不要出来了,继续做手上的活。长根笑着回应她,他一直相信这个小姑娘的话,从小就相信着。
回家后,大志去书房看书了,英淑在前厅陪娘说了一会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缝纫课上做的零钱包,上面简单秀了几多雏菊。吴夫人特别高兴,让她洗洗手,自己玩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再叫她。
院子里的玉兰花枝已经有二楼的窗台那么高了,英淑上楼时,看见大志在窗前发呆,便走了过去。有时候看哥哥的背影比长根还要高呢,他的心事好像比长根还多,难道越长大,麻烦事就越多吗?
“哥,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就是看书时,有些疑惑罢了。你找我有事吗?还是又过来借书的?”大志转过身,笑着看向妹妹,在他眼里,英淑就是个孩子,喜欢看书,比平常人家的女娃懂事、乖巧的妹妹。
“哥,我有一件事想和哥说。其实今天在教室走廊听到别人说我了,说我是地主家的女儿,还说我是童养媳,我当时没理睬她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英淑轻描淡写的说着,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因为那张脸生来就天真无邪,所有的表情从那张脸略过时,都是笑容,好像记忆里的英淑都是开心的。
“英淑啊,你是不是因为别人说你是地主家的女儿苦恼了啊?你要这样想哦,爹娘不是她们嘴里的地主,她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你这样想就不会难过了。”大志摸着英淑的头,他在刻意回避着“童养媳”的字样,英淑还小,很多事她还不懂,只要她是快快乐乐的,不知道一些事反而没有烦恼。
英淑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哥哥有些话不想和她说,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吴家的小姐了。还在乡下大宅子里生活的时候,田家婆子有一次和家里几个新来的婆子聊天的时候,她偷听到,她是爹大雪天里捡回来的。她其实只是个孤儿,所以大志不是她亲哥哥,吴老爷、吴夫人不是她亲身父母。小时候大姐也叫过她“童养媳”,现在又在同学的耳朵里听到这个词了,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既然哥哥没和她解释,那肯定有他的道理的。不管怎样,哥哥是最值得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