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骇然，精致的脸庞此时却惨白无比，露出恐惧之色。血脉带给她的压迫让她灵魂颤栗，呼吸都显得无比困难。
她慌忙看去，却发现阳轩与蓝霖两人颤抖着身躯，如同失了神魂一般，呆呆站着，毫无动作。
她捂着胸口，喘息着，艰难地伸手，想要将两人唤醒。但她的手悬在半空，久久难以落下。
“快要走出那一步了吗？”“鬼”神情高度专注，紧握着剑，死死盯着那沼泽下的竖眸。
完全无法想象，那只眸子该是有多么庞大，云鸾用力飞了几个时辰都看不到尽头的沼泽，完全被那暗红色所覆盖。
本以为，这是一片沼泽，在最深处或许有着无数蛇的巢穴。但此情此景却不禁让人不寒而栗。
这沼泽下方，或许连接着天渊。在那尽头，是一座神国，九头蛇们平静地生活着，簇拥在沉睡着的王周围，虔诚祈祷。
而某一天，不速之客闯入，打搅到王的长眠。于是，无数九头蛇愤怒地穿过神国的门户，展露着它们的獠牙，随时准备着狠狠扎入敌人的身躯。
上万岁月前的“鬼”，如今的阳轩三人，都是这样的闯入者。想要活着走出去，必将承受所有九头蛇的怒火。
“鬼”在原地默默感受了一下那竖瞳的气息。然后他来到阳轩与蓝霖身边，打量着两人，叹息一声。
“前辈......”云鸾心下焦急，但是却无能为力。
“鬼”一只手向上托举，做出托天之势，如撑起了一方净土。云鸾顿觉身体一空，所有压力全部烟消云散了。
“呼，呼......”蓝霖一下子跪倒，剧烈地喘息着，然后“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阳轩全身冷汗直流，衣服、头发全都打湿透了。
他们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惧。
像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从一座深渊，坠落到另一座深渊，循环往复，永世沉沦。
阳轩茫然地睁着眼睛，他与脚下那庞大无边的竖瞳对视着，默然不语。
他已经忘却了惊讶，忘却了恐惧，深深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他朦胧入睡之时，庞大的黑色幻影从天穹缓缓降下，寒气弥漫着，像是要凝固住整片天地。
黑暗笼罩大地，月色被染得如墨般粘稠，死寂与空冷充斥着，幽霭悄然浮现，风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呢喃声，如同墓碑下的亡灵在山巅歌唱。
爷爷急忙抱起他，急速朝着远处遁去。
在爷爷的肩头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在那灰色的雾霭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冷漠无情，却又充满怜悯。
阳轩害怕地颤抖，像是看见了死亡的临近。
那时，他才三岁。
“我要死了吗......它来找我了吗......”阳轩呢喃着，眼神迷蒙，忘却了身边的一切。
“你不会死！”一个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阳轩转过头，看见“鬼”紧握着骨剑，神情专注地盯着他。
“为什么......”阳轩难看地笑。
“我说过会带你们出去，就一定会带你们出去！”“鬼”重重地说道，语气是那样坚决。
他的身影在这一刻落在阳轩眼里，似乎变得格外高大。虽然他的身体虚幻着，那入鬓的剑眉，那飞扬的嘴角，那深邃的瞳孔，却依旧在昭示着，曾经的他是那样英姿超凡，冠绝天下。
那个他好像从未消失过，一直一直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天能够再临于世，重现辉煌。
“道门，降临！”“鬼”大喝，全身道韵流转，气势不断上升，直涌入天际！
“轰！”四方云层疯狂搅动着，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那中心处光线逸散，虚空扭曲成褶皱，一股灭世之威浩然降临！
那无边无际的沼泽，瞬间像是怒啸的浪涛般汹涌。巨浪涌起千丈高，轰然坠落，发出可蹦碎山河的响声！
风起云涌，那脚下的庞大竖眼，此时就如同水中倒映的幻影一般波澜不已，快要模糊不清了。
“开！”
天穹蹦碎，世界颤栗！
万千圣光涌现，神异的气息弥漫开来。在那若临天之渊的漩涡中央，一道门户开启，从中传来庄严而浩瀚的气息，无穷无尽，仿佛九天宫阙降世，又如仙境之门大开。
狂风怒号，雷霆震怒！三千雷光垂落，重重击打在门户上，仿佛雷海翻腾，要倒灌而下！
那门户自岿然不动，若盈天山岳，让人不禁深感天地苍茫，人如尘沙般渺小。
“助我一臂之力！”“鬼”傲立于空，衣袍翻滚，猎猎作响，全身上下笼罩在恢恢圣光之中，若天地初开之际，那沐浴在唯一一道光芒中的神明。
他看了看阳轩，眼神中有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阳轩重重地点头，感受到了“鬼”的慎重。虽然他依旧能引来无上天威，但仅凭残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门户若隐若现，却久久不能真正显化。
阳轩站起，屏气凝神，紧紧凝视着掌心。他在感应，在呼唤，想要沟通这神秘的小草，借取它的生之力量。
可是，此刻它却沉寂了，对于阳轩的呼唤无动于衷。
“怎么会，快给我醒来啊！”阳轩焦急不已。在这紧要的关头，这家伙却掉链子了，让人不由心生火起。
“回答我啊！别装死啊！”
阳轩生气，牙关直咬紧。生死之际，他心有紧张，心有期待。可是任凭他如何卖力，那小草却像是变成了路边一株普通的草，风吹雨打，任其自然。
“鬼”定定凝望着眼前和他一样虚幻缥缈的道门，眼神中充满了怀念，充满了感伤，充满了无奈。
从那门户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踏着清幽的潮湿小径，款步走来，器宇轩昂，不卑不亢，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向他招手。
火红的枫叶漫天飞舞，那少年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山巅，黑发在长飞中张扬着。
他静立着，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看着脚下雄伟而又宁静的巨城，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抓不住，抓不住风，抓不住云，抓不住慵懒的阳光，也抓不住熟悉的故乡。
他怅然，心有不舍。随后他昂起头颅，眼神坚定，毅然决然地转身，去往遥远的地方，去追寻那无上的道，追寻属于他的强者之路。
在他身后，那绵延万里的高大城墙在熹微的晨光中静静矗立着。那上面镌刻着无数岁月留下的沧桑沟壑，镌刻着青苔爬过的痕迹。镌刻着千百年来生活的安宁，镌刻着，一位少年深埋心底的思念。
“哈哈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此一别，世上再无我南天云！”
“鬼”迎着风放声大笑，声音是那样张狂，那样放肆。他高举着双手，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恍然间，他的脸庞似乎变得不再沧桑，他的身影也似乎变得不再虚幻。
他好像又重新成为了那个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少年，踏在战火熊熊燃烧的大地上，剑指群雄，睥睨天下。
他沐浴在鲜血中，犹如一朵盛放的彼岸之花。
“前辈！”蓝霖心颤，看到“鬼”癫狂的模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轰！
“鬼”怒啸，全身猛然腾起熊熊的黑色火焰，若同一轮燃烧着黑焰的太阳。虚空扭曲着，像是要被灼烧成灰烬了。
风云聚散犹如猛龙翻腾，万千雷霆闪耀着，近乎毁灭般的气息从头顶那道门里澎湃而出，将空间压迫得不堪重负，发出呲呲的响声。
道门变得愈发地凝实了起来。在那门扉上，镂空的纹路逐渐显现，从模糊变作真实。
云鸾面露忧伤，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嘴里喃喃着什么。她对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前辈很有好感，也对他的遭遇很同情。
可是如今，面临绝境，他毅然决然地点燃起最后一分生机，去不屈地抗争，毫不畏惧。
自古即使是那些最为惊才艳艳的人，也终究都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逝去吗？
这到底是一种信仰，一种荣耀，还是一种悲哀？
“不，不！求求你回答我，帮帮我吧，帮帮我......”阳轩无力地嘶吼，死死抓着自己的右手，可是最终也没能唤醒掌心的小草。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道身影，心有不甘，心有悲怅。
“这终究是我要走的路，不用为我难过。我终将踏过荣耀的大门，回到我的故土，走过那座城门，回到生养我的地方。”“鬼”笑了，笑容干净而又真诚，像是看见了最为美好的东西。
他昂首，剑锋斜指，一道虹桥从那门户中延伸而出，来到阳轩身前。
“走吧！不要回头！”
“前辈，我们一起走！”蓝霖大声呼喊，可是周围天地轰响的声音太过巨大，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云鸾轻拭眼角，随后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深深的凝望着“鬼”的面庞，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在脑海中。
“走！”她一把抓起阳轩和蓝霖，跃上虹桥，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跑去。
“对不起，对不起......”阳轩嘴里喃喃着，看着“鬼”嘴角上扬，在冲他招手。
那模样，就像是朋友间离别时的问候。
“鬼”转过身去，挥挥手。虹桥渐渐消散了，向着道门的深处而去。
“叮。”一滴泪从“鬼”的眼角滑落，随着风飘散，轻轻落到阳轩的手心，落到那小草柔嫩的叶片上，将叶片压得一沉。
泪珠在叶片上打着滚儿，晶莹闪烁，仿佛孩童最为纯净的内心。
“杀！”“鬼”大吼，黑色的烈焰绽放开来，弥漫天际，像是挥洒的鲜血，妖异而又凄美。
他仗剑俯冲，身影像是天边的孤雁，带着决绝，带着无畏，仿佛是要冲上云霄，撼动高天。
那无边无际的暗红竖瞳微微转动，像是整片大地在摇晃。巨大的瞳孔中央漆黑深邃，仿佛连接着寂灭的星空。
“鬼”长发飞扬，脸庞上看不到丝毫畏惧。在这一刻，他抛却了生死，抛却了执念，只留下了最后一战的信念。
他一剑挥出，斩裂了长空，剑光闪耀着，覆盖了整片天地。
在那无穷无尽的剑芒里，阳轩只能看见，身后那巨大门户悄然关闭，而后渐渐模糊了。
他看清，在那门扉上，刻着两幅图案。
其中一面是一柄剑，笔直修长，锋芒内敛，剑身上雕刻着飞舞的长龙，像是随时都会腾空而去，破开苍穹，直击九天。
另一边却是画着一片树叶，线条简单干净，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不凡之处。
可从那即将消散的朦胧虚影里，阳轩仿佛看见了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山巅上，他靠坐在一颗大树下，眼神慵懒，双手随意背着，嘴里含着一片落叶，歪着头望着天空。
远处小道上，有两个身影静静站立着，安然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他回家。
斜阳渐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一直延伸到远方。在那里，一座城池在余晖中安静地矗立着。
他微笑，嘴角上扬，眯起眼睛，渐渐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