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但是数十只九头蛇依旧紧紧地跟在它们身后，分散开成包夹之势。
根本甩不开！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小！
阳轩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后方是不断追近的九头蛇群，而前方，从身下一直到视线的尽头，翻滚的蛇潮一眼望不到边，仿佛整个沼泽，都成了蛇的海洋。
“糟了，前面也有！”蓝霖大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方远处的沼泽中，蛇潮如刚才那般让出了数个通道，九头蛇的身影从水面下缓缓浮现而出，无数双无情的眸子死死盯着即将到来的云鸾。
“轰。”云鸾急忙一抖翅膀，在空中折出一道弧线，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太多了，怎么可能这么多？根本没有止境！这么多的蛇，它们是怎么活过来的？”阳轩焦急不已！没想到刚和爷爷分开不久就遇见这么凶险的事，这次爷爷可不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帮他遮风挡雨了。
云鸾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极限！可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与九头蛇群的距离已经从近千丈缩短到了百丈！
并且，那些九头蛇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全是一副晃悠悠的样子，像是在戏耍猎物一般。它们不断向四周分散，将云鸾可以逃离的方向缩小到了一个极小的范围。
“那个最大的追过来了！”蓝霖惊呼，看着身后的场景，小脸惨白。
阳轩撇过头去，遥遥望见，那小山般的红色九头蛇如同陨石降临一般滚滚而来，其他的九头蛇纷纷为它让开道路。
即使还隔着很远，阳轩也仿佛能闻到那扑鼻的腥气。九头蛇王红色的鳞片微微张开，明明是冷血的嗜杀者，阳轩却发现它的九个头颅都在表露一种不同的情感。
从那妖异颤动的竖瞳中，他仿佛看见了冷漠、残忍，也仿佛看见了平静、淡然，还有激动、愤怒......
这么诡异？！这蛇的表情怎么这么丰富？不像小彩，永远只有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想到此，阳轩忽然有些想念被爷爷带走的小彩了。小彩虽然也是蛇，却从不吃肉，尽管败家地吃灵草，总也好过这些一副渗人样子的九个脑袋的怪物。
小彩啊，你的本家兄弟要吃我，你一定要保佑我啊！阳轩默默想着。
像是回应他一般，前方的蛇潮再次让出通道，数道影迹忽隐忽现。
云鸾无路可逃。阳轩突然想把小彩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住阳轩与蓝霖的身心，他们顿绝仿佛身处血红色的海洋中，无数庞大的幻影在他们脚下游荡，血色海涛咆哮着涌起千百丈，然后直直地朝着他们打下来。
天边，红色的圆月正惶惶沉没于海浪中。圆月中，一只巨大的竖瞳冷漠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无边的血海中央......
“醒来！”一道女子的怒喝声响彻阳轩与蓝霖的脑海。
二人瞬间惊醒，全身直冒冷汗。阳轩还好，他经历过类似的幻境，大喘着粗气咬着牙努力让自己清醒。
蓝霖的情况就糟糕多了。他恐惧地望着九头蛇王，全身不自主地发颤，汗水如瀑般涌出，眼神飘忽，浑浑噩噩，几乎失去了意识。
“蓝......师兄。”阳轩无力地呼唤，却根本没法让蓝霖回过神。他清楚，刚才是云鸾直接用灵魂传音将他们从幻境中直接拉了回来。但是这样做很危险，陷入幻境的人的灵魂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强烈的冲击，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云鸾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很有可能他们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就松手直接掉了下去，它连逃跑都很勉强，根本来不及去救掉落的人。
还好，九头蛇王并没有特意想让他们沉入幻境，只是与他们对视了一眼，让他们被它的道韵波动所影响，煞气入神。
由此可见，这九头蛇王是有多么可怕！仅仅一眼就能使人沉沦，失去意识，灵魂沉寂。
云鸾焦急无比！它感受到了身后那近在咫尺的恐怖气息，瞬间就知道，这是它绝对无法抗衡的！
只能逃！可是，能逃到哪去？那些九头蛇的速度都比它快上不少，现在，它几乎陷入了蛇群的包围圈！
穷途末路。
情急之下，云鸾猛然缩小身形，变得只有房门大小。阳轩一个激灵一把搂住下落的蓝霖，死死地抱紧云鸾的脖颈，心里暗哼：都不提前给我说一声！
云鸾左突右绕，虽然变小让它灵活了许多，可是却只是一时之计。不冲破蛇群的包围，它永远也不可能逃脱出去。
但它的速度本来就比不上九头蛇。更何况，论灵活，它何时能及全身柔软如无骨的蛇？
“嘶！”一条九头蛇突然靠近，九个脑袋露出尖利的獠牙同时向它袭来。
云鸾陡然一个转身躲过了这一击。可是，它的身下却突兀地出现三个蛇头！
“嘤！”云鸾凄惨地大叫一声，顿时愤然下坠，逃脱了另外六对毒牙的攻击。阳轩大惊，微眯着眼看见，云鸾的一侧翅膀已经大半发黑，扇动得有些勉强了。
云鸾被咬中毒了！
在云鸾中招减速的那一瞬间，近百道身影将它紧紧围在中间。视野变得黑暗，微弱阳光从缝隙中透射下来，照在云鸾身上，显得有些苍白。
云鸾不顾周围的一切，决绝地收拢翅膀，将阳轩二人包在内，头朝着下方骤然下坠，狂暴的气息疯涌而出，让阳轩感到压抑。
阳轩的喉咙有些哽咽了。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悔，如果不是他玩心太重想要激怒云鸾，如果不是他求着让蓝师兄跟他一起......
或许现在，他还和蓝霖在那座竹屋里打闹着谈天说地吧？
或许，他正在努力地修炼，想要在爷爷给他指出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
或许，他正端坐在杨爷爷的面前，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解着宏大而精彩的修行之路。
可是，没有或许了。他们算是，被自己连累的吧？
为什么自己这么弱小，好像至今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爷爷一个人为他挡着，在他面前伸出手臂，毅然对抗着所有的凶险。
每当他再次遇见那些梦魇，他都只会惊恐地大叫，然后不停地哭泣，四下寻找着爷爷的身影，扑入他的怀抱渴求着保护。
自己怎么这么弱小卑微？看着爷爷那坚毅的表情，看着他在漆黑的雨幕中冷漠地与那些幻影对视着，自己却只有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那种场景，如今回想起来，是那样让人痛心。
云鸾的身体猛地绽放出曜日般的光芒！它旋转着，直直地朝着下方坠去，完全不管下方数道堵得死死的身影。
“嘶嘶......”数不清的蛇头撕咬在云鸾的身体上，它却紧闭着双眼，忍着一声不吭，依旧直冲而下。
“呼......”那些蛇头晃得阳轩眼花。光线被阻挡，他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了。
那些呼啸的破空声，那些撕咬的摩擦声，和云鸾体内沸腾着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
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祈祷，只能期待着上天降下那可怜的悲悯。
自己和蚁虫又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自己还能大声求救吧？
阳轩不知道云鸾已经朝下飞了多久了，时间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距离成为无法理解的记忆。
他感觉到云鸾的身体开始发冷，甚至于它的血液也流动得越来越缓慢，像是要凝固了。他闭上眼，仿佛看见了无数蛇牙刺入云鸾体内，不断注入毒液的场景。
他的心有些发冷。到头来什么都没做，就要死了啊。
对不起了。一起消散于此吧。
阳轩抿着嘴，耳边恍惚传来了空幽的笛声。他淡淡笑着，觉得此情此景下，这首曲子莫名地好听。
“啊~啊，啊~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世界，看见了那个朦胧的梦一般的女子，听到了那明亮而又忧伤的笛声。
时间暂停，空间凝固。狰狞的毒牙，挥舞的蛇头，染血的飘羽，定格在了这一刻。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滔天的火焰，看见了无尽的流水，看见了撑起星空的那道身影......
宇宙坍塌，时光破碎......
“你，可愿意？”某个声音在不停回响。
“我愿意。”阳轩默默呼唤。
“轰！”如同将太阳压缩到极致后的爆发！金色的光勃然绽放！难以形容的威压释放开来！
恐怖的气息从天穹坠落而下，笼罩着无垠的沼泽，如同太初的混沌，将世界包裹其中，让万物重归于无始！
阳轩茫然中感觉，在这一瞬间，自己仿佛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天不再那么高远，地不再那么宽广，好像自己轻轻一握，就能将整个世界抓在手中。
在他的右手心，那个小小的幼芽悄然浮现，像是从他的手掌中生长了出来。
两瓣嫩绿的幼叶散发出蒙蒙光泽，层层波纹在四周涤荡开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翻滚的蛇潮，嘶鸣的信子，残忍的瞳孔，决然的身影......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寂静。
九头蛇王恐惧地想逃离，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开始向下坠去。无数的九头蛇也沉默地向下坠去。
它从未有一刻感觉到自己是这样渺小。哪怕是在先祖的遗骸之下，在那祭坛上仰望先祖的幻影，接受传承的洗礼。
世界在这一刹那突然变得安静了。
“啪嗒嗒......”九头蛇们坠落的声音清晰可闻，水花飞溅而起，蛇潮如沉船般缓缓消失在水面上。
天空开始放晴，阳光层层泼洒。云鸾微眯着眼睛看去，在它最后清醒的记忆里，它恍惚间看见，在它背上的那个少年，背对着他，抬起手，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它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却是那样孤单决绝。
像是天边的孤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