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下雨了。
兰倾等人在寻安已经停留了两天了,大多时间,她便待在客栈里,或是整理思绪、理清未来的路,或是在二楼找一间雅桌看着外头街市繁华。
来寻安的人,口音不同,性格各异,莽汉粗犷、侠士豪情,素衣百姓洋溢着生活的简朴气息,更有装着雅致的公子小姐、幼少老壮缓行在起伏贩卖的摊铺店门之间。
街道偶有纨绔行事,自有不知名路的英雄出场肃清……
他们的生活,像阳光下的繁花,让人心生安宁,与宫中的奢华而单调得生活截然不同。
兰倾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王姐对于宫外总是那样的执着。
而现在,他们又撑起了一把把油伞,从窗子看去,便是在烟雨中素色的托盘,错落,穿行,有序。
她也曾在虹的陪伴下走上街道。
只是,当她真正身处其间,又会在喧嚣中茫然无措。虽然她最终缓过神来,可走了许久,心绪依旧有些恍然,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份热闹里,没有她的归处。
“殿下,窗边凉,还是到里头坐吧。”虹走过来,为兰倾披上一件外袍,劝说道。
兰倾叹了一口气,“虹,你又忘了。”
“只是不习惯。”虹笑了笑,递给她一张卷起的纸条,看着窗外渐渐亮堂的天色,“小姐,雨马上就要停了……”
兰倾展开手中的素条,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楼下已有人开始收伞,这场雨也到了尽头。
“是啊,马上就可以启程了……”
兰倾拢了拢外袍,起身欲离开窗边的小坐。只是转身的瞬间,却因远处的那孤然而行的身影顿住了。她有些疑惑,又看了看手中纸条的字迹,微微蹙眉,却是转身往楼下走去。
“殿下?”虹看着自家主子方才的神色,也急忙跟了上去。
“祁郁……”
兰倾穿行人间,依着之前的方位寻找那抹身影。
她握紧了手中的纸条,祁郁的消息说,狩猎上的一些线索需亲自与她谈、月色她们也有新的成果,而他本人,最早今日晚间才能到……
可方才她分明在街道看到了祁郁,然,祁郁似乎从不会穿那样淡色的衣服,也不会有那样的漫漫的神情……
“祁郁!”她唤过无果,只能匆匆赶上那月白衣色之人的身后,抓住他的衣角,“祁郁,你……”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与祁郁极为相似的俊朗面容,只是他的舒眉淡靥更加温和,墨发也不似祁郁那般一丝不苟,只堪堪束起,略显逸然。
本是玉一样的少年,可如是明眼人细看,其眼底却是万分淡漠,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好一位翩然矜贵的公子,然,若是历练颇多的人在场,必然会在心中暗叹,这人,攀交易得难为挚……
“祁……”兰倾看着眼前的人,顿时没了言语,就连手中的袖子是么时候松开也不知道。
兰倾明白过来,这是认错人了,可这样貌实在太像。
只是祁郁似乎并没有什么弟兄,他曾说过,“属下幼时,家中便唯自身一人了。”
不知不觉,怪异的感觉又笼上心头,心有半刹悸然。
从小到大,这种心悸不安的感觉时时出现,初见祁郁时有,梦中无措时有,与哥哥们相处时有,母后离去当晚亦然。
原是霎那间的事情,可若是严重时,却是难以言语,思绪皆空,形如傀儡。
起初还以为什么病症,然国医们诊后却是没什么问题,最后只结为不宜情绪太起伏,料理了一些养心的药汤、膳食常用。
只是除了这一阵莫名过后,兰倾对着这人,虽见他目光淡淡,她却是感到与故人相见的舒和,无缘由的好感颇具。
兰倾在心中想道,“是因为面前这人颇似祁郁的面貌吗?”
月白衣裳的公子嘴角温尔一抿,微微上扬,似是浅笑,音如泉玲玉润,但若细细辨了,倒是有些许淡漠泛凉:“这位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
“抱歉……只是公子与故人实在相似,这才错认了,不知……”
兰倾本想问问他家中可有弟兄,指不定与祁郁有些亲缘,可若真这般冒犯,却是不合情理的,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虹看到兰倾,将未出口的“殿下”变成了“小姐”。
她走到兰倾身后,也看见了这个面容与祁郁酷似的男子,一愣,却是立即回神说:“小姐是错认了人了吧。不得不说,这位公子,却是与祁郁有几分相似。”
许是知道兰倾的疑惑,便又说道,“冒犯了公子,理应赔罪的,若是不弃,便请公子一盏……不知公子尊姓?”
本想着面前淡漠的人不会过多牵扯,会拒了这杯茶的好意,谁知那人却说,“不敢弃之,便随姑娘一盏茶……”
不等兰倾二人回神,又道,“二位唤在下芒泽即可……”
虹微惊,却是没有多言,将他请去了半明客栈。
“芒泽?”容兰倾思忖着这个名字,许是那“芒”也是什么少见的姓氏。
半月客栈一间半开的茶桌,上等碧水偶有啜饮,几碟精美的点心少有动静。
偶有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这边的公子佳人,皆叹二人气质出众,不似常人,连那服侍的人也端庄大方。
兰倾浑然不觉礼数有差,芒泽则是不在意这些,唯有虹略略担心,但想到此时在外的情况,也没过多在意。
“公子可是途过寻安?”
“闻得寻安盛城,便来瞧瞧。你们也是寻安之客?”
“亦是途过罢了,公子为何不去城中?那里更为繁华昌盛。”
“但见一隅即可,再多的繁华,却是怕失心了……”他目光瞥向杯中的绿芽,静静一笑,仿若观赏着绝世之宝,“可观之处时常有,但并不是都是合自己的心意的……”
聊着聊着,兰倾只觉这人知心,不知不觉言语更多,甚至有几分相见恨晚。且此人眉目如玉,更是让她的目光频频闪避。
只是,当芒泽隐问称谓的时候,兰倾略一思忖,还是表示,自己父亲姓蓝,自己单名倾字。
芒泽言记下,她又问起了芒泽去处。
“在下欲前去渝国办些事,只是时间不赶,才顺路四处赏玩了。”
“我们恰好也是前往渝国的,不知……”她看了看虹,却发现虹竟然在游神,“不知公子可愿与我们一道?”
虹似乎才回神,这话确是入了耳的,看向兰倾。
兰倾只对着芒泽说,“若是公子不弃,互相也有个照应,且这边还有些朋友,随行也有帮手。但若……”
“这……”芒泽没有犹豫多久,只说,“虽善,但恐怕对冒犯姑娘一行……”
“公子不弃,便与我是友人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那……”芒泽也最终决定与她们同行。
芒泽有叙不尽的见闻,也总能斟酌出容兰倾喜欢的东西。与他的往来言语,让兰倾感到无比轻松,在这茶桌上,她仿佛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
面前的芒泽,除去那酷似祁郁的样貌,性子竟有点像她的珏大哥。
兰倾想到几年前容尘阁的那抹身影,鼻子一酸,嘴角却浮起了。
“芒泽,能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芒泽看着眼前人——只堪清丽的面容上,那双明眸格外潋滟。
他笑着摇摇头,“是在下之幸。”
兰倾原以为,虹到时候会言说她的莽撞,谁知虹并无此意。
“虹追随殿下,殿下在外也算的一种历练的时候,自然少不得交友处事,虹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苛责殿下呢!况且,大家都会全力保护殿下的……”
只是,待兰倾不知之时,虹却独自一人来到一间上房。
轻扣雕花门板,里面传来的“进来”二字透着冷意。
虹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迈入其间,又仔细地将门阖好,才去面对眼前那背对着自己的人。那人一袭月白袍衣,默然望着窗外的云天,仿若羽化之姿。
虹看着他,眉目难转,却还是犹豫道:“您不该来的……”
那人转过身来,连眉眼都散发着不近人的冷漠,单神情清肃地看着虹,不言,却是胜过任何宣告。
虹在那目光下顿住了话语,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毫无犹豫地跪下,向面前的人行了一个虔诚而庄重的大礼。
那人没有叫虹起来,虹便一直跪着。
许久,他又传向了窗边,“这样的天空很美吧……”
虹看着地面,听着那人的轻慨,心思微颤。大人当真已经决定……
他对着面前的景致轻轻一笑,“难道,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