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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颠峰小作

第021节颠峰小作

事情如果就此打住,我就是得过且过,也可以继续在糊里糊涂中过这种了无生气、千篇一律的太平日子。前途虽完了蛋,但好在SW局待遇还说得过去,我仍可享受小康收入带来的衣食无忧的富足与安逸,暮去朝来,朝来暮去,在不紧不慢的时光流转中,维系这种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上班,下班,送孩子,接孩子,陪爱人,在和谐与静谧的安怡中,享受这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生活。

和妻商量了好几次,说,我这辈子看来就这样了,一江春水向东流,如锦的前程彻底成了灰色的虚无,成了一眼望得到头的无奈。妻也没辙,她说这种离奇、离谱的结果,谁能料到,只能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了。我说,这样下去,我会非常难受,难受不止限于前途无着,而是即将面临的工作归零。大掌柜说退就退,新掌柜说来就来。新来的一把手不认可我,我得重新拼命工作,才能获得他的好感与认可。新官上任三把火,对工作只会比过去要求高,不会比过去低。

工作好坏如何衡量,如何判定,如何体现,除了完成经济任务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文秘这一块了,只有文秘给他宣传好,吹好,他才算得上好。可想而知,我即将面临的未来,将比以往更艰辛、更被动,更难以预料。虽说,写材料比过去更加游刃有余了,无论哪个局长来,都得用我,甚至都离不开我,可我这样辛辛苦苦地活着,有点得不偿失,也不知何日是个头。对我来说,最好的情况是,老局长别退,新局长别来,就这么一陈不变地混下去,混到终老。可是,树欲静而风偏不止啊。

时间过得奇快,没多久,就到了暑假。女儿一放假,我就把她送回了农村老家。母亲想女儿想得非常厉害,不止一次捎话,说孩子一放假,就给她送去。女儿在村里呆了整整五年,在与母亲的朝夕相处中,处下了深厚的感情。去年秋季刚回城里上幼儿园时,怎么也不想回来。母亲更是舍不得让她走,没走几天,就想得坐卧不宁、泪流满面,隔三差五捎话让女儿国庆节放假回去。有时候,我实在体会不到,也难以理解这种祖孙情到底有多浓厚。虽说,我也有奶奶,也想老人家,老人家也想我。

暑假的一天,看报时,看到一则招聘广告,说北京有家中央级媒体,专门面向我所在的省招聘一名编辑记者。我心里一亮,立马就产生了去看一看、试一试的冲动。等办公室没人时,我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警惕着双耳,给北京那边拨了过去。捏着嗓子,与对方谈了一会儿,谈得还算不错,那边让我一两天之内去趟北京,面谈一下。晚上,打电话跟妻商量时,妻也同意我去一试,情况若好就留下,不好则再回来,权当去逛了一圈,已好多年没去了;虽说手头紧,但挤一点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别误了机会。说去就去,第二天,两人就各向自己的单位请了假,乘坐夜车去了。

妻的请假费了一点口舌,主管不敢让她走。原因是她三四月份支持我全力以赴忙“三讲”时请假太多,引起了单位领导的更加不满。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三讲”请假太多。之前,她已于单位新领导有了矛盾。去年,妻单位的王站调任他方后,原任的第一副职接了班。新官也姓王,先前的站长叫大王,第一副职自然称作二王。这种称法正好与市SW局一样。二王是个年轻人,还不足四十岁,之前从县委宣传部来。党政部门是个处处拿文字材料说话的所在,也是一个以材料论高低、论英雄之地。但妻所在的玉水县煤炭集运站,则纯粹是个以挣钱赢利压倒一切的企业,表面上虽说比较重视文字材料,但重视程度肯定不能与党政机关同日而语,这使二王非常不爽,他总觉得这个单位应该按他的意愿好好改造一下。但作为一个副职,纵有通天本领,也有劲无处使,正职明摆在那儿,他不放话,谁听你的。谁不得唯正职马首是瞻?

许多单位都存在这样一种情况,一把手与实力不强的副职关系好处,但与实力派副职却极难处好。原因是这种副职一般上面有人,背景深厚、根子牢靠,反映在实际中,就是说话办事难免会超出一般副职许多,这就易于引起正职的警惕与不满。妻单位的情况也不例外,二王与大王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好,磕磕碰碰是常事,有时甚至到了当面锣对面鼓干仗的地步。当然,如此碰撞的结果,自然是二王吃亏,大王毫发无损,所谓的官大一级压死人,绝非空话。一个单位,如果领导之间存在派别的话,最难干的就是职工们,跟一方好了,必然会得罪另一方,想保持中立都不可能。即便你思想上再中立,行动上再谨慎,领导也未必会买账。

二王上任后,自然会按自己的“牌谱”用人,按自己的喜好开展工作。做副职时,凡与他关系好的,全都从重使用;凡跟大王近的,无不赐与冷板凳坐。工作上,二王模仿小平同志的思路,也搞了一个“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就是一手抓发煤,一手抓宣传。抓宣传就得有笔杆子。没笔杆子,怎么宣传?应该说,这正好为妻提供了一个用武之地,因为她编简报编得出名了。但经过这几年一无所获的折腾,已对写东西厌倦了,写好了怎样,写不好又怎样。所以,在大王临退前不久,她主动申请,从党办撤出来,退到了单位最闲、最无聊的后勤部门。这地方事情少、责任小,跟领导接触的时间和机会更少,甚至可以说是无人问津,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回几次家。对她来说,家是命根子,必须牢牢置于心头。

应该说,集运站那么大、那么深的单位,领导不大可能去关注某一个人,也懒得去关注。但妻那几年工作上的大红大紫,使她想置身于领导的视线之外,都很难。果然,天生重视文字材料的二王一上台,就主动找她来了,请她重上党办,把文字工作担起来。妻说什么也不去。不去的原因有这么几个,一个是她对文字工作烦了,厌了,实在不想写了;一个是她想多回家,到党办工作,整天在领导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好抽身;最后一个,是王总这人名声不好,搞男女关系搞得人所共知、绯闻不断,凡靠近他的女职工,不管有没有那回事,没有一个不被人说三道四,掻掻戳戳。妻生怕与之太近,让人说闲话。

这最后一个最要紧、最忌讳,但又不能直说,妻只好极力强调前两个,但二王说,不想写可以少写点,一周出一期简报,写两篇文章还不行?想回家也可以,原来周五回,现在周四下午就走,周一上午来,怎么样?这样一说,妻就被动了,但再被动也不能道出实情,只能死死地抗着,抗了整整一个月。期间,二王多次打发副职充当说客,轮番请她去党办工作,但都被妻婉拒了回去。这让二王非常生气,认为妻不去党办,纯粹是故意跟他对着干,多次跟人说:原来干得好好的,现在我上来了就不干了,什么意思?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妻单位有个女孩儿叫刘香玉,人缘很好,跟妻是好朋友,在办公室的打字、复印岗位上工作。以前妻编简报时,两人常打交道。刘香玉是前任领导王站(大王)的侄女,王站离任后,自然被二王作为眼中钉拨离了办公室。这还不算,二王为报复大王,还一次次地将曾经遭受的委曲砸向大王这个走了和尚走不了“庙”的亲属。很快,出于形势变化和对自身的利益的考量,许多人都不得不疏远甚至孤立起了这个他们曾视作好朋友的小妹妹。这让小姑娘非常难受,但妻则不然,她说做人怎么能那样势利呢。所以,妻仍一如既往地善待刘香玉,像从前那样找她说话,找她闲坐,陪她一起去食堂打饭,晚上不回家时还与她住在一个宿舍。这让刘香玉非常感动,但明察秋毫的二王却更加生气,更加厌恶妻,也越发觉得妻不去党办就是成心跟他对着干。于是,就开始想方设法找妻的茬。

其实,他也不好找,离开党办的妻,工作简单得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只要是个人就能做,且能做好。但领导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工作上找不到,就在考勤上下功夫。你不是想回家吗?好,你一回家,我就查岗;你在时我不查,你一走我就查。这使得妻一下子比原来在党办上班还不便回家。“三讲”时,妻为了支持我,得请长假,请长假肯定得直接找一把手批,但二王死活不批。没办法,妻只得声泪俱下地说好话,甚至不得不动用她此时已在县委宣传部当部长的舅舅去说。最后,总算好不容易地说服了二王,批了假条。“三讲”之后,妻再也不敢怠慢,不管二王查与不查,班都上得相当紧凑,按时去按时回,生怕再次惹恼二王,招来麻烦。果然,好几次二王闪击一般查岗时,她都安然无恙,使怏怏不快的二王始终无法抓住把柄。

这次去北京,估计也走不了几天,无非就是个三四天,剔除周六日,最多外加两个工作日,但主管还是不敢放她,生怕二王查岗查着。主管也知道二王故意找她的茬,一旦查着,不光妻受批,他也得跟着挨批。不过,经妻三番五次解释,主管也只好同意,说,去就去吧,谁家没个事情,谁不请个三两天假?

但没想的却是,我这趟北京之行竟让招聘单位骗了一把。招聘方名义上所说的招编辑记者,实则是招拉广告的,底薪一个月400元,余下的走提成,上不封顶。一个月400元,只及我目前收入的五分之一。在北京如此高消费的城市,这点收入与讨吃要饭的乞丐何异?我还没到了这一步呢。还说有提成,提成从何而来,那得给报社实实在在地拉回广告,创了收,才能拿上呀,与纸上画饼何异?若说给《人民日报》、《经济日报》这样的党报去拉广告,还好说,去它这样一家一无名气、二无影响的小报去拉,岂不比登天还难?容易的话,北京人不去,还非得去我这个要观念没观念、要文化没文化的落后省份去招?老板们做广告,为的是有个效益,想有效益就得上正规大报,谁愿意把钱扔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那不是二百五吗?也太低估老板们的智商了。

听在北京工作的同学说,哪有那么好的事呢?若真的招编辑记者,北京人都轮不上,岂会大老远跑到外地去招?在北京,什么样的人才都不缺,什么样的人才都比比皆是,天上飞一群,地上铺一层。如此看来,这个偶遇的机会也算不得什么机会,纯粹是一帘幽梦,要形无形,要影无影。不过,也不完全枉跑一趟,收获还是不小的,之一是领着妻开开心心地转了一顿,重新感受了一回古都北京的美,同时也让自己这疲惫不堪的身心适时放松了一下。

之二是去久负盛名的西单图书大厦转逛了回书市。我有读书买书的爱好,也有逛书市的雅兴,但老家这个巴掌大的小城市几乎没有任何书香氛围,仅有的一家小书店也是常年门可罗雀。这样的环境,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好书——有了也没人看,甚至都看不懂。但西单图书大厦则不然,从一层到五层,那么大的场子,从早到晚都门厅若市。各种各样的书,琳琅满目,堆积如山。这场面既壮观,又令人感动。首都不愧是首都,文化氛围、书香气息就是浓啊。文学艺术之类的书,一直是我的偏好,所以我自然不忘买上几本,收放囊中。

之后,就和妻绕有兴味地上上下下转了起来。转到外语类图书区时,就更加吃惊了。天啊,现场竟有那么多人在选书,买书。有小孩,有大学生,有参加工作的成年人,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因为好奇,我这个闲人,就随意与其中几个交流了一下,主要是问他们为什么读这种书,工作上需要吗?这些人都很热心,一个个热情、耐心地给我讲学外语的好处,以及不学不行的原因。我依稀记得,他们好像说,中国将要入世,与国外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了,不学外语不行。还有就是,考研,找工作、评职称,等等,处处都要外语,尤其是英语。有的甚至直截了当地告我说,没有外语,就没有饭吃。

这让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我才刚好三十岁,以后的路还很长,看北京这浩浩荡荡的趋势,说不准没几年就会波及到老家那边。到时候,我这个打工仔是否也会面临没饭吃的危机。若是这样,可就麻烦了。与其被动“挨打”,哪如主动出击。于是,我也买了几本英语书,准备拿回去未雨绸缪地啃一啃。

夏天过去即是秋天。秋天一到,随着一个大型会议的日益临近,我这个刚从“三讲”重围中破茧而出的大受苦人,就再次被裹了进去。什么会议呢?就是那个一年一度的全省SW系统科研工作会议。撰写科研文章这件大事,是我这人小人物义不容辞的工作。对此,我是有清醒、足够的认识和准备的。我已连续单挑了三个年头,今年迎来的将是第四个。估计,只要我尚存一息,此活必将是我的终生专利,与我一并生老病死。之前已向您诉过苦,说这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鸟活。好在,这个鸟活,不管千难万难,我总算年年阿弥陀佛地给领导老人家交了账。但今年这个账虽说交了,而且还创造了我在SW局工作业绩的巅峰,但也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一并颠了去。

省局组织的这一会议,在九九年之前的那几年,一直都在省局的SW大厦召开。但从九九年开始,做了一点小改革,改成了在全省各地市流动召开,一年去一个市。去年是在全省中部地区的阳白市开的,会议结束时,代表楼台市SW局参会的郝局长当场接过了今年这一接力棒。本来,这种会议,由分管局长郝局长负责就行了,大张局长是无须过问的。以前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老汉根本不屑于过问此等芝麻一般的小事。这老汉好像对什么工作都不太在意,要说在意的话,一定是针对做某项工作的那个人。但这年,这个比我佛如来都沉稳的老汉,竟破天荒地过问起了科研工作。老汉一过问,事情就复杂了,使这个对我而言向来不次于千斤重负的担子一下子变成了压顶泰山。人们私下说,此乃这老汉临退前承担的最后一次大型会议,老汉的心思是,要绝对开好,丝毫纰漏都不能出,不仅材料要一流,接待也要一流,要用一流的工作为自己的工作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向来对文字材料要求苛刻、近乎挑剔的郝局长倒没说什么,是啊,一场“三讲”教育断送了他二十多年奋斗的心血,也彻底击倒了这个一向顶天立地的强人。“三讲”后好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的郝局长一反常态,对什么都不闻不问,与原先那种事必躬亲、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完全判若两人。

会议开在了楼台市,加上老局长的重视,当然对这个由我一人操刀的会议材料——科研报告提出了超乎以往的高要求。今年省局的重点课题是在“三讲”期间下达的,题目是“地方S收与经济增长相关性研究”。“三讲”一结束,我稍事休息,就丝毫不敢马虎地开始着手准备了。虽说受郝局长仕途失意的影响,受领导态度的影响,我心里已灰一片、霜一片、雾一片了,但再怎么,也不能在工作中表现出来。

与以往的课题侧重实践性不同,今年这个课题偏重理论性,与S收工作实际存在一定的距离,非常不好写。关键是,这是一个新课题,连可供参阅的资料都难找。看了好多业内理论期刊,都找不到一两篇与之相关的、可供借鉴的文章。偶尔沾点边的,也是一些针头线脑、若即若离的小论小述,而一篇有点份量的科研文章,怎么也得写个六到七千字。业内文章找不到可借鉴的,我开始把目光投向与之相关的业外,开始连篇累牍地看经济学方面的书籍和文章,以图从中发现一两点与SW工作相关的联系,那怕是一丝一毫的联系也好。对一个连经济学常识都一无所知的外行来说,不要说从中淘出对自己写作有价值的东西了,就是把书看懂,也非常困难。看着,看着,心里就打鼓了,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件无异于缘木求鱼的事,而省局给基层局下这样的课题,同样是缘木求鱼,因为这完全超出了基层的能力范围。但不管怎么想,怎么困惑,任务肯定得完成。不仅要完成,还得完成得更好,因为会议开在了楼台局,开在了视一世英名如命的大张局长临退前夕。

这样云里雾里、不分昼夜地摸索了整整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虽说有收获,但也很零星,很微小。笔记也做了一些,但总觉得与课题关系不太大。眼看着开会时间一天天临近,我心里也一天天地更加急了起来,像燃起了一把把火。一天早上起床时,忽然眼前一亮,来了灵感。我高兴得大呼妻赶快拿纸笔来。对我神经兮兮的举动,先我起床正准备下厨房的妻,非常好笑,但笑归笑,并不敢怠慢,便赶快从客厅给我取来了纸笔。就这样,爬在被窝里,光着半个身子的我,刷刷点点就真把这篇科研文章的主框架给写了出来。写文章最怕的是没有思路,有了思路,再列好框架,其后的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了。有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框架,接下来,又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把内容充实好了,形成了一个足足有一万字的科研报告。

报告出手后,大张局长亲自主持召开了三次局务会,审议文稿。文稿几经讨论,几经修改,历经一个月才最终定稿。这时,距十月份开会已没几日了。不过,工作还没有完。作为牵头单位,楼台局还须代表省局起草一个会议综述。去年承办此会的阳白局,就代省局写了综述。综述同样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原因之一是,得站在省局的高度去写,站在省局的高度须得有省局人员的水平,没这个水平怎么写?!之二是,综述没法提前写,得等参会代表在会上发言之后,根据所述观点来写,想提前准备根本不可能。之三是,出手得相当快速,头一天开会,第二天中午以前就得赶写出来,因为下午就要结束会议,在会上宣读会议综述。哎哟,这可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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