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赵宅这边喜事不断，隔壁徐恒一家却是凄风苦雨。
自去年冬季开始，肖淑惠就得了风寒。肖淑惠不以为意，说：“我身子壮实，扛得过去。”两口子以为熬到春天就会好。哪知春天是到了，肖淑惠的病却从风寒转为肺痨。
大夫说：“风寒看似小病，不根治会惹出大祸。事到如今，老朽只能竭尽全力，能不能好，就看夫人的造化了。”
徐恒责怪自己忙于公务，对肖淑惠忽略了。
肖淑惠却劝徐恒说：“相公不是闲人，哪能一天到晚围着老婆转！再说了，我自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点病，调养调养就会好的。大夫嘛，总把病说得严重得不得了，不然怎见得他医术高明？不过你倒可以请心怡她们过来玩玩。我一个人，整天在床上躺着，怪冷清的。”
这时候肖淑惠已被肺痨折磨得异常虚弱，连床也下不得了。
徐恒流泪答应。
心怡刚忙完瑶子的婚事，见徐恒亲自来请，心下感觉不妙。肖淑惠生病心怡早知道，也去看过几回。都想着春天会慢慢好起来，谁知竟越来越严重。心怡吩咐金桂找出几颗老山参包好，又备了几碟可口小菜，急匆匆跟着徐恒过去了。
几日不见，肖淑惠又瘦了一大圈，连说话也有气无力，不时咳出大口鲜血。
心怡坐到床边，拉着肖淑惠枯柴似的手，流泪道：“嫂子，感觉好点没有？”
肖淑惠看了看徐恒，说：“相公你忙你的，我和心怡妹子说说话。”
徐恒担忧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肖淑惠这才对心怡笑笑，说：“你表兄心思细。我把他拖累惨了。”
心怡说：“嫂子你安心养病，慢慢会好的。”
肖淑惠轻轻拍打了一下心怡，说：“怎么你也说假话？看我这样子，像是要好起来的光景吗？”
心怡说：“嫂子你不要胡思乱想。”
肖淑惠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心怡扶着她，感觉她的身子快要散架似地抖动，喉咙呼呼直响，仿佛剧烈抽动的风箱。好一会，肖淑惠才平静下来，把捂住口鼻的白色手绢摊开：上面一大团鲜红的血块，娇艳如玫瑰。
肖淑惠喘了口气，对心怡说：“看到了吧，我要死了。废话不要说了，浪费力气。我有一事托付你：关照我家相公。我虽然是个粗人，可也知道他的心思。这些年他一直不快乐，很孤独。我没本事，走不进他的内心。但我看得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才是自然真实的。说实话，我嫉妒得要命。可现在我要死了，嫉妒埋怨仇恨什么的，都没任何意义。唯一的愿望就是他快乐。我知道你有家有室，只希望在你方便的时候和他说说话，让他觉得有个关心他，懂得他的朋友。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妹子，你一定要答应我！”
肖淑惠说完这番话，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怡早已哭成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住肖淑惠。两人相拥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心怡说：“嫂子，你才是表兄相依为命的人啊。为了表兄，你一定要活着啊。”
肖淑惠惨然一笑：“有你在他身边，我死也瞑目了。”
心怡说：“嫂子，他是你相公，托付给我算怎么回事！你要放心不下他，就不要走。你还有孩子，为了他们也得好好活啊。”
肖淑惠好像已耗尽力气，闭上眼，再也不说话。
这时徐恒默默走进来，看着肖淑惠，轻轻说：“她累了。让她歇歇吧。”
徐恒和心怡走出内室。小丫头端了两杯茶上来。徐恒请心怡坐下，自己也在桌旁坐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
突然，徐恒双手捂脸，肩膀开始猛烈抽动，发出阵阵压抑的痛哭，泪水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心怡从没见过男人哭。面前的这个男人，与其在哭，不如说是嚎，如旷野里受伤的老狼。
好一会儿，徐恒才说：“我依赖她。以前不知道。现在她要走了，才知道我多么依赖她。”
依赖或许就是爱。只是，多数人理解的爱更加飘渺，更加虚无。
此时此刻，平时伶牙俐齿的心怡，仿佛变成了呆痴的傻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好沉默。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坐了很久很久。里屋不时传出肖淑惠沉重的喘息，大夫说，她已经陷入昏迷了。
一周之后，肖淑惠离开人世。
之后，徐恒大病一场，直到初夏才慢慢好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