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皇后身边的宫女来我宫里，说皇后娘娘邀我道御花园里逛逛，园里的牡丹开了。我梳洗整理一番，便带着莺歌和玲珑前去。
“听闻你最近整日把自己关在宫中，所以今日特意邀你来散散心。你看这牡丹开得多好。”皇后沈瑶君微微一笑，真诚得让我温暖。
“谢谢你关心我——”见她目光诧异，我方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慌忙改口：“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她笑笑，目光转到那些牡丹花上，说道：“本宫对于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只是冷眼瞧着皇上最近抑郁苦闷。你与皇上那是多年情分了，他顾念着你，那是宠你。可你别忘了，他终究是皇上。”
她的意思我听得明白。她是在告诉我别真的惹怒了皇上，别不知好歹。可是……“您这是为何？皇上不宠我对您难道不是有利的么？”
她一愣，说道：“皇上对我如何向来与对你如何无关。”
这回换我发愣。
她解释道：“皇上已经把他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给了我。皇上予我后位，将后宫之事托付于我，信任我。我便帮他打理好，让他专心于前朝。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默契，虽不似于你们之间的风花雪月，但也情深意厚。”
“难道皇后娘娘不期待那种风花雪月么？”我问。
“期待啊。自然是期待的。每个女人都期待男人是因为她本身而去跟她来一场纯粹的风花雪月，而不是因为政治，不是因为条件。我固然希望皇上对我能有对你一样的情意，可我也不想成为别人退而求其次中的‘次’。”
我忘了她是那么骄傲，一时失言，只能干笑。同时一种心有同感的情绪爬满了我的心头，我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也一样。”
她眼中全是不解，我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抿嘴一笑。微笑还是苦笑，也随她怎么理解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们俩沿着甬路继续前行，赏着这满园的牡丹。我知道牡丹乃花中之王，最配皇后，便捏下一朵对皇后说：“我，臣妾帮您戴上吧”说罢我便将花插到她的鬓间，端详了一下，说：“真美。”
皇后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亲近，一脸惊诧。她身后的宫女也是一副“你也太没分寸”的表情。我不禁失落起来，在我眼中闺蜜间平淡无奇的亲昵在这里都是一种僭越。可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对我微笑，让我又有了些亲近感。
此时，从被刺过来一群宫娥，簇拥着以为打扮艳丽的妃嫔。走到近前，那位妃嫔朝着皇后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显然没将我放在眼里。
皇后冷冷说道：“皇贵妃也在呢。”
那妃嫔白了我一眼，笑道：“哎呦，原来是皇贵妃呀。从前总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现在失了宠却来巴结，此等小人真是——”
“放肆！”皇后威严地呵斥，“本宫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礼！”
“算了，算是我好心没好报吧。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宽宏大量。倒是显得我小气了。”那妃嫔冷哼一声。
我并不认识来人，转头看身边的莺歌。莺歌凑到我耳边小声道：“这是张美人，进来得皇上盛宠，几乎夜夜侍寝。瞧她猖狂的，小人得志——”
我按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皇后说道：“你如今隆宠在身，眼看就要封妃，你的胸襟应该配得上你的高位才是。”
那张美人一脸的悻悻然。
我看着皇后，觉得她真的是值得尊敬。正想得出神，只觉得有人拽我的袖子，一抬头便看见皇帝在我面前。我愣了一下，便赶忙福身施礼。
可他却没有理睬我，只是满脸笑容地对皇后和张美人说道：“没想到你们凑到了一起。”
“是臣妾约了皇贵妃妹妹，又巧遇了张美人。”皇后礼貌地答道。
“明日就得改口叫‘贤妃’了。”说着他转向张美人，不，是贤妃，说：“朕已吩咐好，明日就册封。”
那贤妃喜不自禁，下跪谢恩。皇帝极示宠爱地拉她起身入怀。我听到皇后轻叹一口气。
皇帝对皇后说道：“陪朕一起走走。”
他全程无视我，我想我没有必要留下来，那样多难堪。于是我福身说道：“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皇上恕罪。”我转身便走，来不及看他们什么反应。
我走得极快，莺歌紧跟着我，气喘吁吁地说：“娘娘您这是干嘛？皇上又没撵您。您现在需要多与皇上相处啊，时间久了，误会才能化解。”
“我累了。”是真的累了。
“您骗谁呀。明明是吃醋了。”
我猛然停住脚步，问她：“从前的我会吃醋么？”
莺歌点头：“从前皇上不得已宠幸别人时，你也是会吃醋。不过不想现在这样。”
“那是什么样？”
“呃……从前，就算是吃醋也是柔情万种地吃醋。”莺歌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样子。
如今已不是从前，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从前。我有些疲惫，却不想回宫，拉着莺歌四处闲逛，直到小亮子气喘吁吁地来寻我们，告诉我们皇上驾临，让我赶紧回宫接驾。我一副麻木的表情，莺歌倒是喜出望外。
回去时，皇帝正坐着，手抚弄着茶碗碗盖，大概是有些不耐烦了吧。我福身施礼，他禀退了下人，让我起身。我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就像被罚站的小学生。
“吃醋了？”皇帝终于开口。
我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苦笑还是他问的真让我觉得好笑：“与我无关。”
“跟朕说话得自称臣妾！”
“我，不是……”
过了良久，皇帝幽幽地说道：“你是和从前不同了……”
我以为他终于肯相信我说的话了，连忙说：“对啊，你看，我的确不是你的皇——”
还没等我说完，他猛然间扼住我的喉咙，低吼道：“那你把朕的邦媛弄到哪里去了？你还朕邦媛！你把邦媛还给朕，朕便放过你。”他的表情狰狞得像一头野兽。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他掐死的时候，他松开手，放了我。我捂着胸口一通咳嗽。平静之后，我低声说：“你不相信我之前所说么？我本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因为失足落水，醒来才发现自己的灵魂伏在了齐邦媛的身上。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齐邦媛同时溺了水吧。”
“你觉得朕会相信你的话么？”
“我想，你还是愿意相信的吧。”
“你倒是聪明……”他朝门外走去，临出门说了句：“什么时候朕能一觉醒来发觉你依然是真的邦媛，而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