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俩月,汪弦每天定时定点,一早就起来查房,他要尽快逮着那神秘的制伞人。
每一把学徒制伞,他都会仔细检验,力求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可让人失望的是,三个师傅逮耗子似的守着,依旧没那人半点音讯,过去了这么久,汪弦都开始怀疑,不会真的是水儿突然开窍,自己做的伞吧。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起来,就被他果断扼杀。
九月的某一天,又是一大早,汪弦敲锣打鼓,召集全部学徒,甚至整个伞铺的杂役,在院子里放狠话。
“我给你们五天时间,就在这院子里,给我做伞!材料伞铺提供,要是做不出来伞来,无论你们是杂役还是学徒,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为了找到那个隐藏的弟子,汪弦这次可真下狠心了。
院里,一帮子十五六岁的男男女女都暗暗叫苦,这两月他们过得那是提心吊胆,唯恐被几个师傅发现了什么错漏,逐出师门。
那些杂役更是脸色煞白,他们来伞铺当三年杂役,为得就是一个月后的进阶学徒的考试,如今考核提前,他们都没准备好啊。
“那个……弦二师傅,这进阶考核还有一个月,我们……我们都没准备好,你看……”李成举起手,低声装着可怜。
“一个月?给你们一个月还能翻天不成,”汪弦一出口就毫不留情。
“你们之中绝大部分人,注定沦为失败者,早一点失败,也能让你们早一点认清自己,你们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庸人!”在他看来,即便再给这些人一个月时间,十之八九还是失败。
匠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弦二师傅……”
“居然就这么耿直地说出来了,”有人脸色发白,觉得汪弦说的就是自己。
“竹料都准备好了,只做伞骨,现在开始!”
徐汇一声令下,所有人再不犹豫,争着抢着跑向角落,那里堆满了各式竹料,老的嫩的,长的短的,所有人都唯恐跑慢一步,被人选去了好料。
也是在这一刻,匠人行当里的激烈竞争初露端倪。
平日里几个关系好的,这一刻也都撕破了脸,为了自己的前途,什么狗屁关系、义结金兰,一概不要!
三个制伞师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着热火朝天的院落,也想起了当年他们彼此竞争时的惨烈。
相比底下的热火朝天,徐汇悠闲地抿了口茶,问其余二人:“人都到齐了没有?这宁可错抓一群,也别放过一个。”
“还有一个,在柴房里关着呢,”罗恭笑着提醒道。
“哦?”汪弦认真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个顾前阳。
“那个毛手毛脚的杂役啊,”汪弦摇摇头,打算忽略,可转念一想,觉得任何可能都不该放过,还是应该放他出来。
顾前阳还在屋里睡大觉呢,就被人放了出来,一时有些懵逼,他记得距离三月期限还差十天来着。
“徐大师傅,弦二师傅,恭三师傅,”虽不明原由,可他还是恭敬地冲着三人行礼。
罗恭和徐汇“嗯”了一声,就扭头关注其他徒弟,对于顾前阳,他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被关了三个月,能有什么长进。
在他们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几个大徒弟。
“你跟着他们,也给我做伞去,做不出伞来,就给我滚蛋!”汪弦不客气地一指。
“哦。”
顾前阳乖乖应了一声,就去拿竹筒。
走近一瞧,顾前阳傻眼了,好的竹料早就被人选光,剩下的都是些“残花败柳”,发黄发乌竹节粗短不说,还生着霉斑。
几个杂役看到了顾前阳的窘境,发生几声嗤笑,用这种竹子做伞,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顾前阳的结局已经注定。
“你们几个!笑屁!有这闲工夫麻溜的赶紧给我走人!”徐汇望过来,张口无情。
几个杂役脸色一白,赶紧低头做工。
顾前阳撇撇嘴,既然没得挑,只能将就,他随便取了一截竹筒,就来到平日几个要好的兄弟身边,拣起刮刀开干。
“前阳,有信心没?”叶小路还在刮青,看到股前阳顺口问了一句,不过紧接着他就后悔了,顾前阳都被关了三个月了,怎么可能有信心。
“听说隔壁永宁豆腐铺还在招人,要不等会去试试?”另一个好友潘石心生无望,已经做好了改投门路的准备。
“别多话,一心做好自己的伞!”顾前阳随便选了把刮刀,认真刮起青来。
叶小路和潘石对望一眼,也知道顾前阳的性子,以为后者是想搏一搏出路,不禁有些佩服,可一想到对方三月没接触制伞,恐怕手艺活比他们还次,都苦笑一声,埋头苦干。
这两个月,顾前阳可没闲着,他一直用手套磨练自己的技艺,常常是戴半天,摘半天,毕竟手套是手套,要想真正学会一门手艺,还是得亲力亲为。
求学了两月,虽不能说是一步登天,但顾前阳进步还是挺大的。
刮起青来,那个手法自然是相当娴熟,就像给西瓜去皮,喀喀喀!潘石和叶小路听到动静,看将过来,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我……阳子你怎么做到的?”
眼看着顾前阳三两下就赶上了两人的进度,潘石和叶小路都有些不敢相信。
顾前阳不禁得意起来,抬头刚要说话,突然注意到汪弦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凛,警兆大生。
他想起两月前汪弦放出的狠话,要是被他知道是自己帮了汪水儿,那不得往死里整他。
绝对不能被发现!
顾前阳心中一凛,目光落向手中被刮得精光提溜的竹筒,立即坐下决定,必须藏拙!
“啊,呃,我也不知道啊,可能运气好吧,”说着,他故意一歪手。
兹啦!
刮刀在竹筒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刻痕,一下子就将光滑的竹筒破坏地一干二净。
“唉!果然,”叶小路失望地叹了声气,以为顾前阳真是好运,也就不再关注。
没人再看他,顾前阳松了口气,更认准了自己不能太过张扬,一边观摩身边人的进度,一边控制着自己的手艺。
“顾前阳,三月没见,手艺见长啊,”另一边,见顾前阳那副吃力的样子,李成挖苦道,知道顾前阳恐怕要废了,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想当初顾前阳还没进伞铺前,他李成深受几个主事人的喜爱,兜售的油纸伞也最多,可顾前阳一来,这些荣誉就被他抢去了,甚至,连汪水儿都对这顾前阳青睐有加,这让李成对顾前阳更是嫉恨。
“这你都能看出来?”顾前阳一惊,赶紧约束自己。
李成一愣,他摆明了是在讽刺对方,没想到这二愣子听成了恭维,憋不住冷哼一声。
“这里似乎做得有些过,折断重来,”为了自己的小命,顾前阳处处“失手”,原本好好的一条竹批子,又被他“不小心”拗断了。
“这个做得也太好,得差一些,”顾前阳自语,将好不容易做好的骨架扳歪。
“这处也是,得做得再差些。”
“再差些!”
人家是牟足了劲想做出点东西来,顾前阳倒好,他是牟足了劲想做些次品出来。
汪弦看着远处东挑西拣,将骨架破坏地一干二净的顾前阳,微微皱起眉头。
做伞架是技术活,又是细致活,得循序渐进,不能急,也不能缓,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各种加工竹子的声响,再无他音。
五天时间,很快就过。
大部分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出了一副伞架子,但也有些实在太差的,连伞杆伞柄都没安上,只得哽咽着回了铺房收拾行礼去了,一边寻思着回家怎么跟父母交代。
顾前阳勉为其难,紧跟大家的脚步,做了把还算凑合的歪伞,这伞架——他自个儿看着也有些脸红。
其实几个月的锻炼,即使不用神奇手套,顾前阳做出来的也并不比一些学徒差,只是为了他的小命,他还是选择了压抑自己。
接下来就是审核了,学徒杂役们将伞架一件件交给伞匠师傅检验。
顾前阳排在最后头,看着这些伞架从眼底溜走,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在他看来,有些人做得架子还不如自己呢。
“不合格!”
“你做出这样的伞架也敢来给我看,立马滚蛋!”
“这把还算过得去,走人!”
三个师傅训起人来各有各的特色,但无一例外都十分严苛,其中,又属汪弦最是冷漠。
三人身前各有一盆大炭盆,上面早就堆起了伞骨化成的炭灰,不合格的伞骨全部焚毁。
时间走得很快,一个个杂役脸色惨白的卷铺盖走人,甚至有几个学徒运气不好发挥失利,居然也被劝退,哭爹喊娘的被架了出去。
终于,轮到了顾前阳,好死不死这次又是汪弦。
顾前阳赶紧收起平时的鬼灵精,装作勤恳老实的样子。
汪弦冷笑一声,接过伞,稍看一眼,当时就愣住了。
“这是你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