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阳光与海风,共同笼罩着这一副有些吊诡的画面。
两队人隔着一道薄薄的篱笆墙互相对峙,尽管这点障碍看上去完全不能阻挡任何一方。
一边是战战兢兢,队形散乱,但终究还是举着武器站在那里,一副严阵以待样子的渔民们;
而另一边……
贝伦表示他并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
全副武装的暴徒们坐在村外的沙地上,围成一个马马虎虎的圆圈,一边大声谈笑,一边分享干粮和酒水。
而他们的头儿——也就是贝伦自己——正是其中最大声的那个。有时候说得兴起,他还跳起来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浑然不顾自己手中还拿着食物。
或许这对于当时的他——此刻贝伦已经相信这就是自己的记忆了——来说,这种事情很正常;但当他已经成为一名职业军人,并且在君士坦丁堡生活了很久之后,同样的情况就显得有些羞耻了。
“啊哈!没错!”他又一次跳了起来,并且伸出暂时空着的右手,指向篱笆墙的另一边:“就像那群懦夫一样!噢,让我们看看那群家伙都拿着些什么小玩意儿来欢迎我们?鱼叉、鱼叉、鱼叉……哈?居然还有一把斧头!很好!就让我们来教教他如何用好一把斧头!”
伴着最后一个尾音,所有的暴徒都站了起来,大声地哄笑或是咆哮着。贝伦不由在心底暗暗点了点头——这种煽动士气的方式确实非常有效,看来自己以前也是个不错的首领。
“很好!现在!杀光他们!”
开始冲锋、迈出第一步的瞬间,贝伦睁开眼睛。
第二十六次。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
对着地上的三十四具尸体,希帕克斯深深弯下腰去。
许久之后,他直起身,以一个繁复的礼节结束了这段默哀。查尔斯面对着他的后脑,略微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放低一些:“我已经向那边派出了信使……”
“是吗,那就好。”
与其说是应答不如说是抢断的冷淡回复之后,希帕克斯依旧没有转过身。他的视线在面前的死者身上和脸上反复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走上前,半跪着,向着某具尸体伸出手——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华贵的袍子。
事实上,除了身高以外,她与普通女仆的差别几乎一目了然:无论是轮廓显然不同的面庞,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还是身上的宝石装饰。就连表情也并非其他人那样扭曲或是惊恐,仿佛就是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连刺客们也给了她特殊待遇。
“是她吗。”查尔斯走上前,站在他的背后。
“嗯,没错。”希帕克斯以肯定的语气回复他,伸出的食指指向女孩的右肩:“是这个,没法仿制,不会有错的。”
“那就……只好这样了。”
“既然没有问题,”他站起身,抬头对上查尔斯的眼神:“我就先回去处理公务了,查尔斯百夫长。将军那边,还是继续由您来负责。”
查尔斯的双眼中,他的脸庞不知为何有些扭曲。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咆哮着挥动手中的双手大剑,贝伦就这样冲入了敌阵。那道简陋的篱笆墙对他来说丝毫不成阻碍,甚至都没有让他慢下来一点,而渔民们手中的鱼叉也是如此。这些带着倒钩和锋利尖端的武器其实并非不能造成伤害,只不过前提得是他们的主人有足够的勇气:这方面渔民还不如农夫,因为后者时不时要处理些比鱼更危险的动物。
这与在海上搏击风浪可不是一码事,因为后者绝不会带着一把双手大剑和一张可怕的脸——
就像现在这样。
贝伦隐隐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传来一种兴奋感,这种感觉在每次剑刃切割肉体的时候都会加强一分。置身于这种影响之中,在鲜血和惨叫的伴随之下,连带着他也觉得自己变得嗜血了起来……虽然他其实本来也就如此嗜血?
左手提起剑身的护木,贝伦像握着短矛一样握住长剑,再次咆哮着向前冲锋,轻而易举地格挡开那些鱼叉。他清醒的内心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使他陷入被包围的险境,可是……这种刺激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当冲刺的力道已尽,他干脆双手一并握住护木,倒着抓稳剑身,旋转身体用带着配重球的剑柄狠狠敲打,砸倒一个又一个敌人。
不过这群仓促武装起来的渔民也没来得及包围他,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冲了上来。战斧和长剑劈断举起的鱼叉,这群暴徒带着狰狞的笑容扑向他们眼中毫无威胁的脆弱平民,让鲜血和残肢四处飞溅。
不断交替响起的大笑和惨叫声骤然断裂,贝伦睁开眼睛。
第三十四次。
笨拙地再次点着手中又一次逐渐熄灭的火把,利沃夫走进一间木屋中。他学着阿兰人们的动作,在背着风向的那一面将墙壁点燃,然后看着火势逐渐变大,焦干的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虽然作出了返程的决定,但瓦西里可不打算就这样原路返回。他在地图上划出了另一条曲线,并且决定在路上好好发泄一下计划中断的愤怒。而且,因为对战马的损耗实在太大的缘故,他不再用自己的部队冲锋,而是驱赶着半人马们做同样的事情——
并且称其为“教导”。
当然这种教导确实卓有成效,至少原本的新兵们大多都已经染上了不止一个敌人的鲜血,冲锋的队列也不再松松垮垮。虽然还是会出现各种劈砍骨头或是忘记收力一类导致锋刃变钝的问题,但斧枪的杀伤力本身也就更多地来自于重量,少许磨损并不影响。
利沃夫走出木屋,站在上风的位置。那个原本年轻的小伙子现在看上去也有些沉稳的样子了,至少不会再随意地一惊一乍——他刚刚取得自己第一个真正的战果时可总是这样。
“利沃夫,利沃夫?”萨沙从一边的小路上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支外表已经焦黑的火把:“快来帮帮我!”
“嗯,好的。”
年轻人露出了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