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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廿五回 剩把舆图看

雍熙二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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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服,四肢躯骸仿佛得到了安慰,泡在温水里,不,像是吸满了热水的布,也不是,是木棉,是羽绒。

睁眼,合上,湿热布开始擦脑子。

那种揉动感无比熟悉,催人放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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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我还好好的,只是已天黑,入眼陈设,虽看不清,无疑在家中,镜子的床上。

小心点起油灯,原来她坐卧在地,搭一条小被,垫着靠枕倚着衣柜。

不知窃吻理所应当地滋味如何,于我,未及品味,却充满了幸福,还想再干一次。

再看她时,感觉就不一样了,昨天的事,都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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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如此,我还为她挨了一掌,此时此刻,也还想再偷偷亲一下。

看着睡脸娇颜,抹了下鼻子,回想起住持盘腿端坐,忽然抄起禅杖便打,只在眨眼间。

兔起鹘落,早知他会伤人,却也不及起身。

在这蹩脚姿势下,鞘会顶在地上,不便出剑。但他哇地叫起来,手臂已被扎伤。

断剑沾血,是被断腿贼秃斫断的,恰好能迅速拔出。

可住持悍勇过人,嘴上嚎叫着,锡杖却没有阻滞。

镜子那还躲得过?心一急,猛扑老僧,头上叉臂才格开一掌,忽地胸口就一闷。

胸骨清脆地疼,随即心肺像被轻轻揉了一下,就是这样的感觉,之后,之后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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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一口气,昏太久内急,披衣下床。仲夏夜的暖意与虫鸣,以及解手时的充胀感,让我再次确信还活着。

从前在山上听惯太白派年轻子弟吹嘘,下山以来屡经挫折。

可是在淮南,连打了几场胜仗,我不禁自负起来,暗想这儿武风不振,大有可为。

若不是还有镜子与史谦义,这回我已到鬼门关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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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床吱吱压着木板响,镜子醒过来,见我复苏,笑着连说了几个你字。

「我?那和尚……」

「那老秃有坐跃之名,身手很是敏捷,怪我瞧他老朽,低估了本事。好在他所长止于此术,若是掌力强一点,你那还醒得过来?」

「你呢?」

「亏得老秃体衰不能持久,否则殊难取胜———你可得谢谢谦义。」

敷衍着嗯声,躺好盖上小被,面朝外对着她。

镜子又道:「鉴真为巴结倭人权贵而东渡,都是古人古事。即使收受定礼,那东西现归秤平寺也理所应当。只是枉受了二百年美誉,何苦放不下,要继续欺骗信众?

他要维护寺庙名声,又怕传闻证实引来无数歹人,这本无可厚非,我也只想教他不再吹捧鉴真。

但这一斗,便不能轻饶了,我把事情都告诉了黑三娘。那东西,一颗拳头大的东瀛红宝石。三娘说不定迷恋不已,那天发起疯来偷走———哼,由着他们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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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地道,三娘指了给看,暗门不在地板与木墙上,是从顶上夹层跳下来。当年曹姨与防氏便是由此潜入斗室,留下了毫无破绽的门锁。

说那宝石如鸽血鲜红精美,又说老秃是如何卑微地恳求保守秘密,在镜子告知三娘后,是如何哭嚎。

惟独岐国公府何故涉及此事,却不得而知。

瞧那张脸,可憎才模样,额头我曾吻过。

她说着,我听,也在回想。

这是得意的卑劣的事,不甘偷着乐,奈无人堪诉,恨不得对镜子也说出来。

那一晚,她都在陪我,若能陪伴一生,是何等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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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时,这种幸福感就消淡了。陪伴得太久,或许是习惯了。

看窗纸微白,天色欲曙,对佳儿的思虑全占心头。

我说安心不下,要早起去邵伯镇,她就笑我耐不住性子:「歇歇罢,先顾好自己。」

不幸佳儿万一走了呢?她说,若是去了莱州,那就一路追回来。

于是央求同行:「去莱州,你随我走。没有你,我甚么也做不好。」

可是她没有同意:「怕你做不成柳下惠。」

她说话时的神情,我都不敢去看。就像开了个玩笑,又让人疑心昨夜的不轨被察觉,越是没有看,越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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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伯舅没有来。镜子到晚上坐立不安,说要出去打听,最后也只是说说。

次日早上史谦义登门造访,见我时已无尴尬,说伯舅要务在身,不能下山,又已知镜子受伤,传信托他护送,下午一起走。

有些醋意,看着他俩亲近谈话时就是会有那种嫉恨。巴望能多在她身旁一两天,两天后还会想着第三天。

这样的恶孽通常不会伤害别人,但会让自己徒增郁积。所以午饭后我告诉她,心里是很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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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就回茅山了,我很舍不得。」

「舍不得才好。非要等呆久、嫌烦了、看一眼来气,才走么?」

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前些天不还讲,要带我一起去茅山么?现在我不想拒绝了,旧话快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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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把几个包裹丢给史谦义,都没有再邀我去茅山。

好恼恨自己的邪念,逼着亲口请求。

镜子放笑不拘:「要来茅山,那天都可以。但我说啊,最好先把那个姐姐找回来,一起上我家。」

话到这份上,也只能唯唯诺诺。

回头她眨了半边眼,硬浪起人的火来,却已跑了。

这孩子心眼多,那天说请我上茅山,也就是嘴上说说,给个念想罢。

我那点企图,就是她在瓦盆里逗弄的蟋蟀。

要不是茶馆里那些破事,也不敢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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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淮左地境,女人都像是不安分的,佳儿说走就走,着了魔也似。

折腾下来,第五天了,我都灰心了。

再歇一天罢,气闷难受,头也疼得厉害,反正要么就在庄上,要么已不知道跑那里去了。

耽误这么久,债多不愁,不差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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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莫名地愁起来。

到前院牵了马,公公问是去那里,我也说不上。

随心乱走到城北厢,看荒山废陴,有些登临意,只是懒了。

绕过牙城,又见桃花渡口柳枝招动,对岸青山白云,废塔在林木里露顶,明白了所愁何事。

不止于镜子的离去,而是觉得她到底不是规矩的女孩家。

佳儿端庄持礼,但镜子这样的,或许本可以摸一下———只要做的是日后看不出的,都有可能答应罢?

可还是任她走了。

我的愁苦是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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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还在身边,我要说些下流的话,瞧她反应。

想回到五天前,那个细雨的傍晚。

牵马走到渡口,阖目,默以心愿告上天,良久乃睁开。山青云白,无雨,亦无伊人。

山不知我愁,云不知我忧,终究是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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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牵马过大门,听着堂屋有女人说,这是仲崖回来了么,外公说八成是的。

她便叫我,记不起来是谁,走进去,看到岔子姐姐:「仲崖,你好嗲儿啦?」

那住持出掌奇快,才架开不及喘口气,已收而复放。幸其掌力不强,昏一天歇两天,有点气闷,行动已大抵自如,常人是看不出的了。

于是她告诉我,叔公本在端午摆酒席,因我那晚不在,今晚要补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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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那天我生了镜子的气,跑去北厢护城河边,「……镜子去了么?」

「聊,说要去找你。」聊是土话,意同没有。

「可………那,不早嗲儿说,她今儿才走了。」

「不得事,她靠得近,常过来玩的;你打关中家来,这几天都还聊聚一次。不一样,一定要请你。听说你受了伤,不碍事罢?碍事就换个日子,随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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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答应了。

晚上在叔公家吃饭,赶在关门前入城,公公婆婆也都去了,听众人胡吹海擂。

岔子夸我会写诗,叔公就笑:「不错,小仲崖,我说一句诗,你接不接得下去?」

我寻思,诗才虽不高,在但俗人堆里还能认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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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从前有个人。」他有意学着官话腔调,一字一顿。

噗,这也算诗?可他老脸不红:「就这句,你接。」

这一句大俗话,如何接得了?

肩上被拍一下,外公笑道:「我给你接。———从前有个人,啊……」

他拖一拖调,等众人看过来,道:「放屁给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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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满堂哄笑,我实不堪受这气氛,也知同他们无从说起,便不说话了。

他们逗我喝酒,初时不曾答应,但又觉着,男人不喝点酒,就还是个毛头孩子。

想起那半首《相见欢》不曾填完,更想借一点醉意补足,便也喝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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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公问起太白山,又问起是如何来扬州的,依旧是颠倒了次序,圆了个故事。

他与表舅是常年在外跑商队的,说起地名了如指掌。

但叔婆见识颇短,又不甘于小辈面前显得无知,假模假样地关心起地理方位来,说家里有地图,要我指给看。

表舅便真拿来几张地图,看那一个个写成地名的长方块,弯弯曲曲代表路的黑线,我也拿捏不准,只大概从盩厔县经长安、函谷、洛阳、宋州等地,一直指到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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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的那张,看到扬州西南三十里一个熟悉的地名。

午后骑马出发,今晚应已到江边,在瓜洲古渡,等天明过江。

想到此处,便偶得了几句诗,略一修整:

愁对青山苦对云,云山未肯雨纷纷。

今宵剩把舆图看,算得瓜洲可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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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空离了席,走到院子没人处,一棵银杏树下,念出来。

还记得那天抚着佳儿额头时的偶句,是何等粗糙,如今几经揣习,稍有些模样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可没能躲过岔子,她在旁听到了,问我又在给谁作诗。

我请她不要说出去,告诉了她镜子骂我的事,还有我是多么舍不得她离开。

对茶酒肆的事,我已不生气,就是有些后悔不曾多做点甚么。这个就没有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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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子听完却在笑:

「你休动心思,她那是你玩得过的?丫髻山上女孩儿少,镜子从小是众人目中明珠。

过去有个姓游的,私底下跟她娘子相公地混叫,那刻子十一二岁罢,玩得可近了,到头一天镜子不喜欢了,撇得干净。也是个痴人,活活气成大病,死了。

还有个诨号紫微剑的,是山下人,为她三两句话撩拨得神魂颠倒,好在及早悔悟,如今娶了媳妇,还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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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暗暗难过,原来她小的时候就做过这些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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