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晴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种失眠的情况从他娶朝颜为妻开始时就时不时的发生,闹的他晚上睡不着白天不想起。在这种失眠之夜每当晴明闭上眼睛时总会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的魂魄似乎有两个,除了自己现在这个之外另外一个魂魄好像不断的在尝试着争夺现在这副身体的控制权。他为了抵挡那个试图控制自己身体的魂魄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那个魂魄消停了之后才罢手,这就像是在和自己掰腕子一样累。
“相公,您又失眠了吗?”朝颜用纤细的手抚摸着晴明的脊骨,慢慢靠了过去伏在他的背上。
晴明的这个失眠的毛病她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从她第一天进门开始晴明就一直是这样,一个月不失眠个五、六次都不正常。夜里醒来发现丈夫正盘腿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她往往就会凑过去,然后凑后面搂着他的脖子,然后等待转过身来的丈夫把自己搂在怀中,一边感受着挚爱的体温一边说着情话直至再度睡下……这段过程已经成了小夫妻俩日常调剂感情的小插曲,蜜月早已过去,朝颜更是身怀六甲,可如今这二位依然如胶似漆甚至较蜜月时愈发的缠绵。
只不过在这个晚上,晴明似乎没有要抱着她的意思。
“娘子,还记得当初咱们俩相遇的时候我对你许下的承诺吗?”晴明转过身来,握起朝颜的手,带着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朝颜从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郑重”与“愧疚”。
“相公当时说要把妾身揣在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朝颜回想起那天晴明说过的话来,当时晴明似乎许诺许得非常随便
“的确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不过后来条件不允许,我必须要养家,所以……”晴明想解释下,却被朝颜微笑着打断了
“所以就改成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不辞而别,不管再如何艰难都会设法回家陪妾身。怎么了?又遇到什么特别情况需要改了吗”
“娘子,我对不住你,当初的承诺看来我无法兑现了”晴明整了整精神,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结果,晴明刚说出这句话,朝颜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泪“哗”一下就淌了下来。
“相公,您要抛弃妾身了吗”她低头哽咽着,泪水滴到榻榻米上,打湿了褥子和衣襟。
“妾身明白的,您现在出人头地了,肯定有位高权重的朝中大臣欣赏您,想把女儿嫁给您,比起妾身这个青女房来,还是大臣的女儿更适合做您的妻子。只要相公别离开妾身,哪怕是侍女妾身也愿意做……”朝颜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一头扎进晴明的怀中,央求自己的丈夫不要抛弃自己。上一个负心汉已经让她伤透了心使她从人变成了妖怪,而晴明是她的挚爱,要是这次也被抛弃了,毫无疑问她将会堕入魔道变得万劫不复。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没什么能将咱们分开的,只是我怕这次就是死别……”妻子的眼泪是丈夫的催心药,晴明纵使对死已经觉悟,却依然无法在哭泣的妻子面前继续摆着那张严肃的面孔。他不再控制自己,抱住了伏在他怀里痛哭的朝颜。
“上次赶走的那个土蜘蛛这两天又要出来了,这次来势定然比起上次更加凶猛,原来京中的阴阳师们又被大批流放到了佐渡,再加上玄石送别宗乐之后许久不见他回来,京中能与土蜘蛛较量的只剩下我还有贺茂家的几位同门了”
晴明梳理着妻子的头发,一边抚摸一边说着。
“对手变得更强,而本来就有所不足的我们却变得更弱,所以这次我估计凶多吉少了”说到这里,晴明的手停了下来,就这样环抱着爱妻的头,房间里静静的,只能听见朝颜抽泣的声音
“相公,妾的身体不要紧的,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起来,不要留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了”朝颜抬起头来,两只小手抓着晴明的衣襟,哀求着挚爱的丈夫。本来和心爱之人共同孕育生命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可她此刻却唯有感叹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这个马上要降生的孩子似乎正在逼死他的亲生父亲……
“我是不能走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你啊”晴明捧起爱妻的脸,替她擦掉泪水。脸上勉强露出笑容,仿佛安慰似的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手,一边和声的劝说。
“我只是个没落贵族的庶子,从小就没有被父辈们关心过。如果没有师父、没有贺茂家,我现在也许只能像个下级武士一样给贵族看家护院,就算有机缘学到些诗词、俳句、算术什么的,也不过是做个跟随在贵族身后的门客替他们管管庄子里的田而已,根本不可能成为阴阳师,不可能收到恶鬼做徒弟,不可能交上唐土来的朋友,不可能结识那么多的大人物,更不可能有机会遇到你。现在我出人头地了,既有官位又不用为生计发愁,回到家还有最爱的妻子相伴,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活在永远都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
他顿了顿,眼泪也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
“可是,给了我这个梦的人是谁啊?是我师父、是贺茂家的每一个人哪!唐土有句话叫‘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知恩要图报,人不能忘本。如今师父一家已经做好留守京中与土蜘蛛死战到底的准备了,我这时候要是贪生怕死背弃师门,将来纵使苟存一条性命,要我如何承受这颗良心的责问呢”
“娘子,你相公并不是仅仅属于你啊——”
星星还是那片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就连小院里的屋子都和当初一样。不同的只是,在这个晚上,小院内平日里飘逸的欢声笑语被哭声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