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活书还死赖在藏书室较上层的地方，似乎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接着我发现那里的书越来越少，而我也听见它们在书架后头沙沙作响、
匆忙疾走的声音，于是我将这堂书一本本弄翻，直到最后墙上出现了
～个大如酒桶的洞口为止，原来这就是它们在藏书室来来去去的出人
口。我用力把身体挤过去，沿着这条通道走，这里却没有活书挡路。
就这样，经过好几个小时之后，我依旧在宫殿里这处我不熟悉的地方
胡乱转来转去，最后只好一屁股坐到地上，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我做了个美梦，梦里我会飞，在冰冷的地板上我什么也没做，身
体就飘浮起来，在宫殿永无止境的廊道里滑翔，轻如风中的羽毛。我
飘过长长的阶梯，时而往上，时而往下，穿越屋顶挑高、燃烧着旺盛
柴火的大厅，穿过有上百支蜡烛照明的厅堂。
最后我醒了过来，而我果真置身恨影宫的另一处。我梦游了吗，
还是宫殿精密无比的机械作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或者有谁趁我昏睡
时把我抬到这里来了？
接着我闻到了一股烟味。有谁在烧东西吗？发生火灾了吗？我警
觉地起身朝着烟雾吹来的方向走过去。很快我就听到火焰噼里啪啦、
木柴燃烧的喀嚓声，也发现了一个又高又窄的门洞，闪烁不定的光线
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我小心翼翼地溜近，犹豫了一下，接着探头朝
里面张望。
结果看到了他——影皇！哦，我所有最忠实的朋友们，请相信我，
这辈子我没见过比这个万影之帝更美、更狂野、更令人畏惧以及更悲
伤的了，因为此刻他正在焰火之间跳着舞，以免自己形单影只。四处
可见的冲天焰火映照出好多个他的身影，一下子投射在这里，一下子
在那里，看起来就好像有许多人陪着他。
但另一方面，我却开始感到害怕。他体型好高大，几乎是我的两
倍，他既强壮又魁梧，迈着强有力的步伐在焰火之间跳跃。到目前为止，
我只看碍到焰火前他那黑色的轮廓，但光是这样我就见识到他的美了。
这是一种野兽的美。影皇肯定是书乡市地底世界最令人赞叹的生灵。
这时他放声大笑，停下舞步，背对着我，垂下手臂，接着又高声
狂笑。这时我才真的感到害怕，因为他的笑声夹带着簌簌声与呼吸困
难的呼噜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一个黑暗死寂的世界。
“跟我来！”他说。
听到这句话我就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吓得身子一缩，跟当初那
只被他的叹息声吓了一大跳1的哈劈雷没两样。他早就知道我来了。这
时我才发现他的剪影居然有棱有角，仿佛他身着古怪的装甲，头上则
戴着一顶伸出许多尖角的冠冕。他从熙熊焰火之间穿过，消失在其
一个黑暗的出口，我则乖乖跟着他走。
下一个大厅是间宝座厅，一间为全世界最怪异的帝王打造的宝座
厅。这里只有一件家具：一把奇大无比、由石化的书籍砌成的宝座。
当我走进这里时，影皇已经坐在宝座上了。
直到此刻，我还是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这座大厅只点着零星几
支蜡烛，光线晦暗，而影皇的身子又深深陷在宝座里。
地板上到处散置着书籍，当我迟疑地接近时，其中一些突然用矮
矮的腿站起身来跑掉，另一些则爬到其他地方免得挡到我的去路。看
来我在活书之间已经一战成名了。
“你是猎书徒吗？”影皇问。他那仿佛临死前喘息的呼噜声刺入
我的骨髓，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我答道，“这纯粹是自我防卫。我对书籍另有其他兴趣，
我是个作家o“
“是吗？”影皇问，“那么你写过哪些书？”
我不禁汗颜了。“一本都还没有，”我说，“我的意思是，我写的
东西都还没发表过。”
“创造书你还不会，”影皇说，“但杀害书倒会了。你确定自己不
是更想当个评论家吗？”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机智的回答，只好不吭声。
“你叫什么名字？”
“传说雕龙戏尔得衮斯特。”
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是从诗龙堡来的吗？”
“是，这一点实在隐藏不了。”
“你怎么会到书乡市的地下迷宫来？”
“我是被疆行带到这里的，”我说，“有个叫作菲斯陀梅菲。思霾客
的笔迹鉴识专家和古书商，用一本毒素书把我迷昏，再拖到地底世界。
从此我就迷路回不去了。”
又是一阵为时更久的沉默。
“你究竟是谁？”为了至少稍微缓和这种紧张的气氛，我鼓起勇
气提出这个问题。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也让人倍感难受。
“我的名字多得很o“最后他终于喃喃说道，“梅菲雅斯、索特、乌贝、
存在者、厄洛哈尔斯、四格拉马统；生活在较高处洞穴的半侏儒称我
是食婴魔柯龙?克啃；而对地窖迷宫的黑族居民来说，我就是尼仰?施
帕尔‘督。东?姆戈?居易?妥尔?中斯?侃——这个名字连我自己都
快记不住了o“
“你是——影皇吗？”我问。
“这是最愚蠢的称呼了。”他说，“地面上的生灵这么称呼我，对吧？
没错，如果你要这么叫，那我就是影皇了。不过我最喜欢的名字，还
是一个老朋友奉送给我的，他把我叫作纸夸父，这个名称最贴切了o“
“刽子手佛哥诺是你杀的吗？”
“不是，是佛哥诺自己杀了自己——用他那把斧头，而我，只不
过牵制他的手罢了。”
我点了点头，说：“那么带路的纸片是你留下来的？”
“确实是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纸夸父叹了一口气，在宝座的阴影下身子陷得更深了。
“我想说个故事给你听，”他说，“你想听吗？：
“我喜欢故事。“我答道。
“那可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就地坐了下来。而本来已经稍微靠上来的几本活书，这时又被
我吓咆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