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竹很惊愕,想不到会被少女这般喊住,于是表情错愕的看着众人;乌兰泉韵也很惊愕,因为她作为拜学的公主理应学会端庄大气,刚才却因为心情莫名的吼了起来;胡鬣更加惊愕,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遮天谷本不会有人的存在,更何况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马背上盘坐着的老者也在惊愕,因为在他造化境的实力看着这年轻人,竟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情绪,或者像是。。。恐惧?
一个通感的小书生竟会让自己感觉到恐惧?
老人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但还是微微警惕的看着徐怀竹,枯槁的手里几枚沙粒翩翩浮动,蓄势待发。
“散修徐怀竹,不知姑娘有何见教。”徐怀竹说话间弯腰行礼,眼神却看着老人。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很难无视那人身上散发的苍黄气韵,那是一个强者,如同沙漠沉寂的黄沙,透露着庞大而古老的力量。
“独孤砾。”没等泉韵说话,老人便很客气的回了礼,“多有打扰。”
“恕瑞玛的国卿独孤先生?”徐怀竹愣了一下,转而将目光看向少女,语气有些震惊“乌兰皇族?”
“乌兰泉韵。”早已熟悉了被这种目光凝视,少女自然也没那么多想法。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失态有些尴尬,她不过简单的报了个名字,便轻哼一声假装没事儿人的钻回了车厢。
“抱歉抱歉。”见自家公主这么把场子晾在这儿,老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歉意的笑了笑。
徐怀竹也微躬一礼,没有多说什么。肩上徐涟若有所觉的匝了匝嘴,嘟囔着不知哪里的梦话。
“小友也是要去元国游历么?这遮天谷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到达的地方。”独孤砾试探的问了一句,隐隐有些戒备这来历不明的少年。
但他说完这话,自己就有些惭愧。
因为少年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解释,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独孤砾便惭愧起来了。
那双眼睛里实在太干净了。二百余年的岁月里独孤砾曾在各种地域行走,他见过刚出生婴孩的眼睛,虽然清澈但却不知善恶伦理,引人生寒;也曾见过超脱的道人,虽然明悟却有着超脱世俗的孤高;佛陀慈悲,眼神虽然祥和但也依旧漠然。
独孤砾想起了元国的那个书生。
是了,也只有那人能教导出这般干净的一个人。
君子之道,心清不争。
何以心清,不贪,不淫,不怒,不哀。他看到的那双眼睛,宛如看到隐在沙漠深处被人传唱的那抹灵湖,清澄的让人无法直视。
而自己,却在戒备这样一个干净的人心怀歹意,想到这儿,独孤砾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受师辈之命到汴京拜祭先祖。”犹豫的想了一下,却并没有做什么隐瞒,徐怀竹回答道,随后有些迟疑的皱着眉头“早知独孤先生几十年前便已造化大成,可否为晚辈解惑?”
“若知,必言。”因为眼前此人可能和儒院大先生有关,独孤砾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谦虚的看着少年。
“什么是结灵?”
少年问的问题很突兀,问的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只要是修行之人就都会明白,于是独孤砾一时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感知到天地元气,便找一个方向寻找自己的道,这便是结灵。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候行在滚滚黄沙之中,连接天地的沙暴遮掩日月,那时他便觉得那无边无际的沙便是自己的起点或是归宿。于是看它,感它,悟它,将那沙作为自己的道,自此结灵。
但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很认真,也很迷惑,所以独孤砾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想了半天,终于记起那句话,想起一句来自千年前尚未迁徙沙漠的独孤家前辈的话。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独孤砾说这话的时候竭力模仿那位前辈语气中的随性与不羁。
“但这么大的地方,不找个方向怎么行?”
徐怀竹愣了一下,很是惊奇会得到这么一个简单的说法。
他听懂了,至少听懂了一部分。修行之道漫长,找个方向,便是结灵。
但如何结灵?徐怀竹愈发不解了。
浩瀚林海,虽然地域宽广却也总有尽头,当最后一丝来自太阳的余晖被大地遮掩,夜幕掩盖了整个遮天谷。胡鬣看着背后沉寂在黑暗中的树林,有些松懈的叹了口气,在大部分人看来,那里本身就是一个不祥之地,能够远离那里,对于这个拥有造化巅峰强者的队伍来说就再也没什么危险了。
“起风了。”独孤砾微眯着眼睛,感受到来自空气中的那抹凉意。大漠的风永远那般狂暴干涸,像是一只肆虐的猛兽在奔跑的同时带走空气中所剩无几的湿润,而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上苍的眷顾却让这猛兽温顺起来。
初春的第一场雨,似乎要在这夜落下,悄然的恩泽这片沃土上的生灵。
看着手下的几个壮汉已经开始办置帐篷,他们熟练的将来自沙漠的杨麻织成厚厚的帆布,配合着现砍的木材织成帐篷的形状。大漠的雨很少,即使出现,也是如同海啸一般轰然而落,然后片刻便消失掉,所以这帮来自沙漠深处的汉子很是期待那传说中的和风细雨,吆喝着笑喊着,动作格外麻利。
乌兰泉韵坐在树梢,一身明亮的银饰锦衣随着少女的动作哗哗作响,虽然天已经逐渐暗去,但少女的眼神是那般明亮。夜幕对于一个感应大成的修行者已经不再有半点的影响,所以她能看到不远处湖边扎起的小小木楼,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烛光,她有些诧异一个通感的普通人竟能这么熟练的搭出这样一个简单却又别致的小楼来。
“儒院之人果然有着独特之处。”沉吟了一声,乌兰泉韵用明眸望向天空。今夜的天被自己所熟悉的某样东西遮掩,无星无月,几丝凉意落在少女脸上,引得少女不由的惊呼出声。
“这是。。。”
“雨?”
乌兰泉韵见过雨,见过乌云,但却没有见过这样温和的云和雨。她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大漠的那场雨,很突兀的乌云压向城楼,紧接着便是肆虐而起的龙卷风。那是大漠十年之中最大的一场雨,也是她对于雨这种独特天气的唯一印象。
那场雨下了两天两夜,淹没了无数的小镇城邦,龙卷风掀翻了牧棚的房顶,将人和畜牧卷上天空,把那乌云染上了浓浓的血色。
记忆里那血色的云,狂暴的让人心惊。
“师父,下雨了。”同样看着这星星点点落下的雨,徐怀竹并不担心自己这小木楼会漏水。徐涟还在沉睡,只是身体不再散发寒意,脸色也逐渐变成孩童本有的粉嫩。
小心的把女孩用棉裘裹好,放在床上,徐怀竹也看向窗外。来自沙漠的公主自然有着非凡的地位和财富,虽然人不多,但奢侈的程度令人发指。龙眼大的夜明珠如同皎月一般明亮,照着周围的三座帐篷,几个汉子冒着小雨往来穿梭搬运东西,显得有些嘈杂。
他并不喜欢嘈杂,于是把目光看向另一面的湖面。
很清净的一抹湖光。风很凉,雨很凉,但却并不是冷的彻骨,凉和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徐怀竹喜欢这样的凉。
湖上翻起丝丝的涟漪,波纹荡漾不知是因为游鱼,还是因为雨滴。
“若是晴朗的夜空,想来可以看到星光和皎月。”少年想象着那般美好的场面,总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内心某种冲动想要突破束缚爆发出来,却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么,不由的有些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