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天魔族。
徐怀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察觉到自己身份的,两个人见面不到片刻,他能如此笃定的做出这样的判断,明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特征。魔族自十几年前灭族之后,也曾断断续续有过一些的弟子在外面出现,但都是些恨天族的支系,可以说是魔教,但绝不是恨天族人。
“是因为我身上的这个东西么?”徐怀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心想那东西不专门探查应该不容易被发现的。
“血海魔刀录。”唐阿三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徐怀竹因为身份暴露而突然动手。魔教弟子的实力向来不能按常理来推论,天知道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会不会突然爆衫。但看他书生一样温润的形象却也不像是会突发难的主。唐阿三想起以前遇到的某个魔教弟子,忽然被自己的大胆弄得有些腿软,掌院一时半会儿可不会回来,这会儿眼前这恨天魔族如果真的动手,他可没把握把人制住。
两人都在警惕着对方的存在,但唐阿三显然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轻轻的抚摸着座椅的木质框架,声音有些低沉的解释道:“你放心,一般没人能够探查出来一个藏在人堆里的魔族,只不过我对那东西的气息太过熟悉,才会第一时间判断出你的身份,哪怕你不是恨天魔族的那位大人,能带着这样的东西出来,也肯定不会是个小人物。”
“果然是唐家的人。”徐怀竹自然记得各种奇闻诡志里对于唐家那超凡判断力的描述,而且唐阿三这么笃定的判断,再去隐瞒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于是点了点头。“恩,我是从荒原来的。”
荒原来的。
没有说自己是恨天族或是魔教,他只是告诉唐阿三,自己来自荒原,或者说,在荒原长大。
这就够了。
唐阿三的眼睛陡然瞪圆,心情比当年老祖宗把唐家的未来托付给自己都要紧张起来。这人不仅仅是恨天魔族,居然还是来自荒原的恨天魔族?那么说...难不成这是十六年来魔宗出来的第一位弟子?那个彪悍到可怕的种族居然还有遗脉得以延续!!他忽然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锤了一记,他想大声把这个消息吼出来,吼给书院的四经院,吼给道宗的乾守观,吼给雷摩寺的清净阁。十六年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害怕,即使造化也会害怕的一件事情貌似真的要发生了。
荒原走出了一个人!
那么,就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从那里走出来。
然后恨天族,就再一次的出现在这世界上。
每一个曾经沾染了魔族鲜血的人都会付出代价,道宗的山门会被血洗,雷摩寺的大佛被削去头颅,就连书院那样子远离尘嚣的角落,也会被凿毁一空。因为这是世界欠他们的。
如同书院大先生所说那样,这世界都欠魔族一个交代。
虽然唐阿三不知道这个交代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压力,半晌,他苦笑着瘫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格外平静的年轻人:“我猜到了你是恨天魔族的遗脉,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荒原走出来的,你知道这世界多怕你的存在么?”
“但既然存在,那么单纯的害怕是没有意义的。”徐怀竹想到了徐涟去做的事情,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又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胆怯,所以安慰道:“你是唐家的三少爷,为什么还要怕我?”
他想说,你既然是三少爷,又为什么要怕我一个魔族余孽?但唐阿三以为,徐怀竹是说:既然你不是三宗的人,为什么要怕我这个复仇之人?
“你果然是来复仇的?”唐阿三只觉得自己肺里面吸进了一股渗人的凉气,立刻忍不住的咳出声来,因为曲解了徐怀竹的意思,反而让他想的更多。“这是要变天么?”
徐怀竹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不由的带着一些怜悯的说道:“天随时都在变啊,既然我们回来,当年的事总要有个说法。”他虽然读了十几年的书,却并不是个蠢人,有些猜到了唐阿三的担忧,却并没有说破。恨天族与整个世界为敌,不管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最终恨天族是被灭族了,百万条人命并不是仅仅的一笔带过,徐涟把他带出荒原,就是不想让当初的事情就那么简单了结,只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愿意成为那个刽子手。
“那真他·妈的够劲儿!”
数百年后,当人们谈论起唐家在那种时刻做出的超人意料的抉择,没有人会想到在一开始会是这样一个开端。竹楼里鸦雀无声,两人在那句略带粗鄙的感慨后都默契的没有言语。徐怀竹看着有些激动的唐阿三,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在接受了自己身份之后,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茶已经凉了,再没有茶香从杯子散发出来,两片淡青色的叶子轻飘飘的浮在水里,终于还是沉入了水底,窗外的竹影来回摇曳,飒飒的风声像是无声的剑,但最终风停树止,剑也归了鞘。两人的呼吸声逐渐平和,但也对对方有了一些了解,徐怀竹郑重的看了唐阿三一眼:“希望唐少爷能够帮我隐藏身份。”
“如果我能够成为徐兄的朋友。”唐阿三站起身鞠了一躬,眼神之中饱含深意。
“既然是朋友,就不必那么客气。”徐怀竹扶了唐阿三一下,表情也轻松了下来:“散修徐怀竹。”
“唐家唐阿三。”唐阿三眯着眼睛笑的像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搓了搓手放下了心里的紧张:“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好奇一下你冒着危险跑到道宗到底是为了什么么?”
“在这里养伤罢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刚结灵不就,甚至现在都没有到结灵中期。”徐怀竹对唐阿三解释道。
“血海魔刀录是印在你的身体里的,这是你们恨天族保存宝物的一种方式么?”唐阿三纠结着眉毛,碧绿萤光的双眸时不时的闪烁一下:“这种纠缠方式很危险的,等于在你的心脏附近缠上了一片不受控制的刀劲,万一出点差错,你小命就没了啊。”
“因为一些意外才进去的,但想取出来貌似没那么简单。”徐怀竹摇了摇头,摸着胸口部分的疤痕,因为那片蝉翼的缘故这里愈合的还不够彻底,经唐阿三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有些胸口发凉:“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弄出来么?”
“一定不敢说,但可以尝试一下。”唐阿三的表情很认真,在说这话时脸上一改原本的嚣张纨绔,像是一个玩了命的赌徒直勾勾的盯着徐怀竹的眼睛:“只是你敢信我么?”
徐怀竹的脸上没有犹豫的与之对视,眼神中的干净像极了当年那个有些木讷的书生。
“既然是朋友,我为什么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