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揣着心事回到关押花魁营帐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揉着生疼的脑门掀帐而入,一屁股蹲坐在花魁身边沉沉躺下,现在他满脑的不痛快事。
五兄弟分崩离析已成定局,个人有个人的追求,他陈铭真的管不了太多。尽管当初信誓旦旦拿命去赌石赋不会作逃兵,可现实是-眼下他愁闷的揉着生疼的脑门。
浑浑噩噩,还有比这个词更好的形容眼下吗?也许是战战兢兢吧,陈铭不打算向蒋仁汇报,可这样他就违反包庇逃兵的军规。
在百战团中,包庇逃兵的罪名不可谓之不重,军刑一百二十杖,关押反思七天。
陈铭叹口气,在兄弟义气和军纪上的选择上左右不定。
至少自己受刑比石赋因为做逃兵丢了性命轻的太多。陈铭这样想着昏昏睡去。
经过这一天的诸多劳累,他再没有一分力气。
他进账就没再注意的花魁,此时悄悄翻个身,美眸眨了眨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时间无声流逝。
陈铭醒来的时候,帐中烛火已然熄灭。惨淡的月光从军帐的缝隙散入,满帐生寒。
甩甩脑袋借着月光,陈铭发现花魁睁对着帐帘,月光下,一双秒目顾盼生魅。
陈铭咳嗽一声,“我跟你说过,不要张望你的同伙能来搭救你,在百战团阵营内部那是铜墙铁壁,铜墙铁壁你知道吗?外面的进不来,进来的出不去。”
花魁偏过头看他,点点泪珠映着月光顺着脸颊滑下。
陈铭砸砸嘴,略微一看就惊异月下此女犹如天女下凡,可还是狠声道:“这里是百战团,眼下你还是不要抱有逃出去的心思,最好你能明白这点。”
他最见不得女孩儿哭,尚在家里的时候,就经常被莫名其妙嚎啕大哭的妹子惹的心烦意乱。
“我知道逃不出去。”花魁低低头。
陈铭这才敢抬头仔细打量这位百战团的‘俘虏’,但见尽在咫尺的美人儿在如烟似得月光下,白净脸庞微微散发着毫光,玉也似的耳朵晶莹剔透,风中几缕纤发缓缓飘荡。一种别样的美丽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陈铭收回心神不敢多看忙道:“你放心就是了,我家老大说话算话,答应你在我百战团一天,只要粉妆刺不违反约定,他决然不会动你一根毫毛。就算老大…老大要毁约,我也尽量帮你说几句话”
花魁淡淡一笑:“多谢。”
“哪…”
“陈铭,陈铭。”丈外忽然传来轻细的疾呼。陈铭闻声弹起。
“张哥,我清醒着呢,你有事进账来说话。”
“收拾一下,一刻钟之后集合,记得把俘虏押上。”
陈铭疑问:“集合?咱们是要去。”他回头看了眼花魁,只见花魁垂着脑袋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蒋老大的命令。哦,对了,帐篷留下来不要拆。”
陈铭正思索命令间,账外已经没了声音,显然那人已经离去。
“你也听到了吧,现在我们就要拔营。”陈铭偏头对花魁说道。
花魁点点头。
陈铭想想,颇为诚恳地,“你放心,我家蒋老大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就算他毁约,我做兄弟的不能忤逆他,但我先前对你所做的承诺绝对算数。”
花魁并不在意疑问道:“蒋老大?”
陈铭道:“怎么?”
花魁摇头,“没什么,一直都不知道百战团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陈铭笑笑不说更多,收拾完毕后,对花魁道声‘得罪’,即用晋国军中通用的锁链将花魁双手捆绑严实,携她出账。
……
百战团军纪严明,办事效率自然不低。不过是盏茶的功夫,犹剩的几百号士兵已经集结完毕。
陈铭携着花魁站在队伍后边。负责传令的张胜开始清点人数。
只见他来来回回数了三圈,询问数名士兵后向蒋仁汇报军中少了石赋。
蒋仁先是一惊,皱眉思索片刻,呼道:“陈铭。”
陈铭心中一惊,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将挟持的花魁交由身边的兄弟迈步到军前。
“你可知石赋身在何处?”蒋仁目眦欲裂瞪着陈铭。
陈铭抿抿嘴,“不知。”
蒋仁略作停顿即道:“石赋可是逃走了,做了逃兵!?”
陈铭嘴唇发白,沉默片刻无奈的点头。蒋仁精明,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样快,这样快蒋仁就识破这一切。
“那你怎敢替他隐瞒?”蒋仁面色赤红盛怒道。
陈铭脸色白了白。
张胜在一旁小声说道:“现在不宜追究此事,凡事以大局为重。”
蒋仁连连深呼吸,并不理会张胜怒气冲冲道“伙食营杂兵陈铭,你可知包庇逃兵是何罪责?”
陈铭径直跪下,“伙食营杂兵陈铭自知罪责深重甘愿受罚。”
“为何知情不报?”蒋仁怒吼,连他也无法接收自己最亲近的兄弟背叛百战团的事实。
陈铭紧咬嘴唇低头:“甘愿受罚!”
“好,好个甘愿受罚。”蒋仁怒道。
他忽的转向百战团战阵,“你们当中可有人不知道逃兵该当何罪?”
一众人战战兢兢的垂立,无人应答。
蒋仁停顿片刻,“张胜,你说逃兵该处以何罪?”
张胜弓腰上前。“根据军纪,逃兵者处以死刑。”
“好,答得好,就由你去处决逃兵。”
“得令!”张胜直起身子。
“注意莫要惊动胡骑营,粉妆刺。见人即处决,不必回报”
张胜沉沉点头,转身离开。
陈铭暗自后悔自己害了石赋,当初若是狠心,恐怕石赋也不会做了逃兵。
从此刻之后,这石赋的性命只是在旦夕间!
“那么陈铭,你可知包庇逃兵是何罪责?”
陈铭咬咬牙,“杖责百二,关押七天。”
蒋仁不再讲话,陈铭抬起头来,但感山风冰凉,一众军士冷漠的打量着自个,各个直如寒铁!
“杖责三百。”蒋仁忽然怒道。
陈铭低头,这是他应受的责罚,他毫无怨言,只是石赋,陈铭偏头看了看,夜色中早已看不到张胜的身影,只是旦夕之间,自己可能就要听到石赋的噩耗。这还是自己的大哥吗?
想到此,陈铭忽然就想起了蔡文曾评价过蒋仁的一句话:‘连自己兄弟的性命都不当回事的人,怎么会在意兄弟们对他的看法?’
“施刑!”
蒋仁眼下是百战团的首领,他肩负百战团几百号士兵的性命。陈铭想到此,闭上眼,脑海中满是自己还年幼的时候,老头跟自己讲的种种战乱年代百战团的传闻和自己投靠百战团那一年一路的辛酸旅程。
这顿罚他不得不领,他受的值!
两名士兵手中榆木帐上下翻飞,起初陈铭犹忍者剧痛数棍数,后来疼的麻痹,脑中一边空白。一盏茶后施刑方才完毕。
陈铭奄奄一息的从地上爬起,还没站稳就要跌到,两位士兵在蒋仁的眼色示意下,把陈铭拖到队伍最后。
蒋仁清清喉咙:“诸位看到,这是包庇逃兵的下场!
“若是有人再做逃兵。”蒋仁拔刀在手,从上到下挥舞半圈直砸于地,泥土飞溅。
“我蒋仁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活捉他拔了他的皮,这是做逃兵的下场。”
群情悚然。
……
陈铭此时正在一位百战团士兵的扶持下行走在坠龙峰的山道中。扶持他的人名为王铁柱,平常虽和陈铭接触的不多,但陈铭却知道他是个老实人。
王铁柱这一路也不说话,扶着陈铭闷头行军。
陈铭边走边眺望着天边的鱼肚白,他受刑后不久,百战团悄无声息的出发,直奔坠龙峰,陈铭思忖这也许是他们百战团最后的险棋。先发制人寻找坠龙,等待晋国的援兵。不然在粉妆刺胡骑营的压力下,此刻他们残缺不全的百战团不会有丝毫的机会得到那条坠龙。
可那条坠龙真的那么重要吗?陈铭自问。为了这条坠龙,他们的首领宋昊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百战团更是付出了近一半人的代价,苟延残喘至今,这一切值得吗?
陈铭拍拍脑袋,这两天的经历,已经为他的从军生涯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兄弟背叛,战事变幻,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种只要别人乐意,自己的生命随时终结于他人之手的渺小。
可眼下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负伤在身,就算健全依旧也只是蝼蚁般的存在。
陈铭深吸口山间的清凉空气,对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慢慢吐出。
选的路没法回头,只有走下去。
陈铭坚定着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