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流波山,素白莽峥,阒(qu,四声)无人际。李彦吾一人走在参天林木之间,竟与漫天飞雪共融,似虚亦幻,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所在。这种大道若无,与天地共鸣的表现,正是无数习武之人而所梦寐的虚境。
李彦吾走得很慢,依旧是那袭青衫,依旧是那双布鞋。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女子白裙轻衫,从临淄(zi,一声)城楼跳下。
君在珞(luo,四声)珈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万将士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那场破国之战,很多人死了。齐国太傅韩依山自碎幽府,缢死于城南黄角树下;大将军程客昱仗剑冲入燕军营帐,杀敌无数,被檀济南亲手碎碾而亡;骁骑将军萧陆领军战于珞珈山南,试图救齐帝于燕寇,揽大厦之已亡……然而那个最该死却还在乞摇残喘的人,不是他人,是那个国的帝皇。
他褪下大齐八千年帝冠,脱去那身衮服,素锦白衣,嵌金皇靴,跪迎那斩下齐国百万男儿项上头颅的敌人。那一刻,临淄瘦西湖畔,有商女立于楼船之侧,玉箫声动,一曲亡国。
那个从城墙跃下的女子,是大齐皇后,司徒小小,曾经齐国最美的女子。在燕军入城那刻,她咬破指尖,在衣袂写下那曲亡国之诗,投城而死。
小小,我定会摘下他的头颅,在你坟茔。
成邕趋步而上流波,他的身边,正是綦(qi,二声)色黑衣,持剑在手的卫子轩。
流波山中荒兽极多,若非虚境,普通一品境界的强者也不敢妄入流波。而越国太傅成邕,正是越国鬼谷这代谷主,修阴阳之道入虚,实力远超同境之人数倍。只是可惜,虚境有四境,以阴阳兼修剑道的成邕而今不过第二境玄窍。单论战力,又如何比得过攻破石景关,已然跨入天启之境的楚国太子少炎卬,那个确定将要坐上大楚帝位的绝世强者。
天启之后,乃是破虚,破虚之后,即可为圣。云洲八千年不出圣人,是以破虚,即是最强。
“太傅,画中所指神藏,便是在这处地方?”卫子轩远眺四周,雪压万里,寂静无声,
“不,在离这儿千里之外,一处叫望碧崖的地方。”成邕目光凝视,若有所思,“现在还不能过去,流波山中,同样有可怕的存在在注视那里。”
“可怕?”卫子轩转过头,望着太傅说道。
“很可怕,流波山中荒兽的帝王,堪比人类虚境强者的存在,而且,远超人族一般的虚境。”成邕顿了顿,接着说道,“至少,我远远不如。”
“那太傅,我们……”卫子轩心中一颤,“没有机会了吗?”
“不,神藏开启那天,望碧崖千里之内,禁绝元力。包括山中那位,也不过如同普通荒兽一般,那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可是,即便将元力压制,以卫子轩对道的感悟,又怎么会是哪些虚境强者的对手。但那,的确是卫子轩和卫子横唯一的机会,也是亡越复兴的机会。
以她年仅二十三而已跨入一品的实力,她的确有机会得到神藏中的东西。而那个被亡越寄予厚望的皇子,也不过十五便已经入了五品。他们,才是越国真正的希望。
“太傅,神藏开启那天,让我一个去可好?”半晌沉默,而观风雪,卫子轩没有看成邕,只是望着那处河山,不同越国风光,轻轻说道。而成邕原本的计划,是他同卫子轩姐弟同去。
白须沾雪,在寒风中舞漾,成邕干褶(zhe,三声)的脸上依旧漠然。他已经活了百五十岁了,虚境中最强的存在也不过只活了二百余岁。他修的是阴阳,窥探天机,寿命折损,怕是活不到那么久了。然而他知道,此时公主殿下,在向他托孤。
托孤。
十三年前越国晟明殿中,那个玄色衮袍的年轻帝王,也是这般,向他托孤。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看那风雪,转身下了流波。他答应过那个男人,而后碧涛万里,他还将继续,扛着越国复兴的大纛(dao,四声),在一片茫然中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