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颜只说了一句话。
慕容靥也并未生出赴死之心。
那一句话,只是像一道带着倒钩的鞭子,嵌进心间最坚硬的地方,再一用力,将心带出胸腔,无踪无迹。
夜上长街,浩荡的车驾忽然被叫停,后面马车里的薄荷绿跟着车身一悠,不明就里的掌开帘子,唤过一个侍卫来问,“怎么回事?”
“回姑娘话,是殿下忽然下的令,属下亦不知缘何。”
秀眉一蹙,朝不远处的车厢一望,薄荷绿不免担忧,略一思忖便下了车,朝慕容靥所在之处而去。
“公主?”站在车驾之下,心腹如她也是不敢冒昧,操着不高不低的声音淡淡一唤,可里头,却半天没个说法。
就在薄荷绿放心不下,意欲上车一探究竟之时,纤柔的手指才刚触碰到锦缎车帘,一股强大的力量蓦然一震,就这么硬生生的将她带出一丈之外去。被一旁的侍卫小心扶起,薄荷绿眉眼渐深——这一震,显然是一股内力所为,可公主是不可能有这般武学造诣的,不难猜出,这车驾之中,绝不止一人。
侍卫官见此异象,不放心的过来询问,“姑娘怎么了?”
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薄荷绿缓缓的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碍。
小心翼翼的近前两步,在车驾前恭敬行了一礼,薄荷绿字字沉稳道:“公主安心,婢子就在这儿候着,敬听殿下吩咐。”
仍是毫无回应。
车厢里,慕容靥不是没听到薄荷绿的话,也不是没见到暮颜阔掌一动,轻轻抚上车壁,借此传了一股内力震开了自己的心腹侍女,她只是说不出话来,也不想说话。
——在暮颜说出那一句‘当时雪宫,与九霄归阑一同折进去的,还有霍清邃一身武功。’时,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霍清邃会死——七年之内。
这场漫长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之后——安逸公主的车驾,就这样定格般停滞于长街上,足有一个时辰。
薄荷绿站在外面,暮颜同她坐在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终于,熟悉的女声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想起,车驾外,听到这个声音的人,尽皆如蒙大赦。
她说:“回府。”
回府?记得从菩提寺出来时,她才吩咐过去驿馆的,想到这里,薄荷绿小心试探道:“殿下是说……”
这回,慕容靥没有沉默,而是抛出清淡却不容置疑的两个字——“回家。”
“是。”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薄荷绿已是不敢再问,转而扬声道:“摆驾回府。”
不多时,车驾在安逸府门前停稳,一时半刻,她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擎穹宫主自也不急,悠然坐候一侧,等着她问出心底的疑问。
一直等在门房的葡萄紫一见慕容靥车驾回府,立马疾步跑来,说话一边喊着‘公主’一边便要过去,却被薄荷绿快一步拦在一边,紧张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要说话。
葡萄紫一脸急色,可怜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姐妹将嘴捂了个紧,一时无法,只得等在那儿,顷刻便急出了一身的汗。
轻微的声响从车厢里传来,内里,女子目光聚焦在对面的红衣白面之上,沉淡问:“现而今,你还会同楚策站在一起吗?”
若是慕容靥见得到他的脸,定然能将那一记挑眉看得分明,可惜她看不到,只听到他反问:“为何这样问?”
“他叫你没有对手。”眉眼深沉,微拂衣袂的动作却宛转清扬,她的情绪,尽皆收敛不见,只听她道:“够资格摧毁瀛寰盟主的人,只有擎穹宫主,反之亦然。”
默然看了她片刻,暮颜忽而一笑,伸过手去轻柔的划过她的脸颊,“傻丫头。清邃,没有被摧毁。”
他说:“他还是他。”
安逸公主同擎穹宫主先后走下车驾时,在场众人,莫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忙三火四来见慕容靥的葡萄紫,此间竟也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只顾看着这恍若九天之神的人,说不出的恐惧与惊艳。
李莫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侧,朝暮颜恭敬屈膝,拜道:“属下恭迎尊主。”
四周的人见了这幅景象,莫不讶然于色。
实则,若照以往,有幸得见公子离屈膝一拜,也该是够安逸公主回味小半年的轶事。可眼下,她却无动于衷,恍若不闻不见。
暮颜长指一挑,示意他起身,随即淡淡朝慕容靥望了一眼,便举步光明正大的走进安逸府中。
四下,竟无人敢拦。
直到大红的衣衫消失不见,葡萄紫方才回过神来,脸上焦急之色更甚,出口却更添三分吞吐,“公主,是叶,叶赫公主和驸马到了……”
叶赫公主同驸马吗?呵,很有意思,如此看来,她倒是庆幸自己未曾前往驿馆,否则,岂非要就此岔开了?
看了看葡萄紫的脸色,又想起暮颜那句关于叶赫驸马的话,她问:“叶赫驸马……你见到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葡萄紫一惊,随即低了低头,掩下纠结忧虑,声细如蚊,“……是。”
提步入府,她问:“人呢?”
“在,在紫明楼里,公主……”
葡萄紫吞吐愈甚,明显是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该怎么说的架势。
慕容靥也不愿为难她,就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反正,再几步的光景,自己就要见到了不是吗?是人是鬼的,或许几个时辰之前她会在意,可如今,她恨不得连天下都弃如敝履,何况一个叶赫驸马?
紫明楼,灯火辉煌,风景旧曾谙。
在这样的光亮里,看错一个人、认错一个人,是很难的。
是以,当那人回身,正对上她厌弃了天下的眼眸时,瞬息便激得她踉跄后退,跌落进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之中,满眼混沌。
甚至忘了去看一看扶住自己的是谁,安逸公主直愣愣的同叶赫驸马对视着,抛却今夕何夕。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昔日云色琉璃仍在眼前,那一袭白衣朱砂,还若明月长存,但这个人,他的眼神,竟是那样陌生,陌生到,让她不敢去认。
“……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