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靥没有走出来，隔着一道车帘，她的声音传出来，白暗月的眼睛也跟着瞪出了恨毒。
“你杀了不该杀的人，不管我杀不杀得了你，都不会放弃杀你，成日被人惦记着项上人头的日子，但愿你过得安稳。”
她的语气那样冷，杨奢与云独瞬对视了一眼，皆无话，女子之狠毒，他们谁都知道能到达什么地步，但是每一次眼见，却也都做不到毫无感触。
慕容靥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怅惘，却很是严肃正派，“我不杀他他却会杀我，我是提早一步下手，但也是自卫使然，你没资格说我的不是，反倒是应该感谢我。”说到后面，话里透出狡黠。
听着她的话，杨奢眉眼一蹙。她……杀过人？
白暗月觉得她很是不可理喻，没想到多时不见，她的脸皮竟然进化到如此地步，“你杀了他还要我谢你，慕容靥，你是疯了吗？”
马车里，她的脑海中，往事，清晰如画。
她说：“我不杀他，霍清邃也会动手。立意杀我容易，杀他，恐怕你一辈子也学不会。”
白暗月却因为这一句话白了脸色，眼里涌过千种情绪，半晌无话。
慕容靥又说：“你哥哥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有趣的是，我却并不恨他。”
“有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白暗月忽然很想见一见慕容靥的表情脸色，她想知道，在如此恬不知耻的说出这些话时，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是很有趣，有些时候，恨的人往往你没机会去杀、或是不能杀，而明明称得上朋友的人，却非得一死才能有一生。”
这实在是件很荒唐的事，但这样的荒唐，偏偏是她想避也避不开的。
杨奢与云独瞬都各自若有所思的时候，白暗月忽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身直入车驾之中，车帘似乎动了一动，等两人看过去时，却已平稳如初。
杨奢握扇之手明显一紧，顷刻便要追过去，却被云独瞬拦了下来，“殿下且慢。”
杨奢看向他，眼里和气全无，仿佛他若是再多加阻拦，自己也不在意与他动手。
“白姑娘既答应殿下不会动手，便不会对公主不利。”云独瞬话中之意，给人一种他与白暗月很是熟稔之感，“公主与白姑娘也算故人，想必有话要说。等公主出声，殿下再过去也不迟。”
杨奢似乎想了想，终究停下了前去的步伐，站定原地，目光紧紧盯着那副车驾。
“看来这些年，你在武学之上颇有造诣。”高车玉驾，足供她窈窕的身姿站立其中，看了看慕容靥脚下的一具黝衣死尸，白暗月眼眸一冷，看着她这些年出落得愈发美艳的容颜，似叹似讽。
慕容靥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小气，还是说手底下人命太多，没脸见人了？”
白暗月眼里动了动，须臾，手起纱落，收纳了一阙面纱。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你该是高坐厅堂的绝色，不该是喊打喊杀的巾帼。”慕容靥眼里漾着回忆，这副容颜，曾经也是自己共历生死的好友，可惜，命运终究让她们做了敌人，而非金兰。
白暗月只是看着她，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在积年情分上，我该告诉你一句实话。”她悠悠拿起绣针，缓缓道：“我没心思钻研武功，便是手里有些底子，也不是能拿来对付所有人的。”说着，她朝着地下那具尸体挑了挑下颔，“你若有心知道，便步光剑挑一挑，看看他胸口。”
白暗月蹙了蹙眉，犹疑少顷，终是如她所言，手里步光一动，轻而易举的将伏在地上的死尸翻了个个儿，一眼之下，却见她眼里涌上一抹惊诧，还有十分愤恨。
曾经享誉江湖的杀手，此刻他的胸口破了十三个洞，上七下六，分明是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的形状。暗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象征着毫不留情的死亡。
“星斗十三箭……他……他竟然将星斗十三箭给你……他竟然将星斗十三箭都给了你……”
天下头号暗器盒子，那是属于霍清邃的一样宝贝，入体则必死无疑，因为太过狠毒、也太过不留余地，是以慕容靥轻易不会带在身上，而白暗月则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东西，他竟会送给她。
“他为什么不能给我？纵使他风流成性，我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这一点，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便一日是事实。即便是杀了我，也永远改变不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番话，说完之后，她也品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
白暗月双臂环抱，冷笑一声，“慕容靥，你竟这么笨了么？我要你的命并不是想改变什么，而是想给死在你手上的人出一口气，也给我自己出一口气。”
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即便要背负让霍清邃恨你一辈子的代价？”
“对。”白暗月的毫不犹豫并不让慕容靥意外，她接着说：“于我而言，爱比不过恨强烈。”
这，可能就是她与她最大的区别。
沉寂须臾，白暗月侧身往车外投了个目光，那目光似乎是奔着杨奢而去的，带着一丝感叹，一丝疑惑。
慕容靥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禁也朝外看去，深深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本来，你我都能活得很好。”
顷刻，她敛回了神绪，冷眸看着她道：“慕容靥，我答应杨奢不亲自杀你，但这辈子，我绝不会放弃让你死，你好自为之。”
说罢，拎了那曾被她重金聘下来去取慕容靥性命的尸体一跃而出，只在杨奢与云独瞬眼前一晃便离去。
“再见……”看着地上的一滩黑血，慕容靥有些失神，这两个字，白暗月听不到的。
当杨奢挑开车帘看到她脚下的一滩血时，她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我没事。’
说罢，她走下车去透气，众人的穴道已被他解了，随行坐在后一辆车上的孔雀蓝与薄荷绿此刻也急忙下了车跑到她身边来，见公主无事，心里才安定下来。
“安逸。”
杨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愣了一下，过去，他只会在要说教的时候才这样叫自己。
犹豫一下，她对两个丫头吩咐道：“车里脏了，你们俩去收拾收拾，小心别沾上血腥气。”
两个丫头朝着二人各自一看，欠身行礼便退下。
四周清寂，他开门见山，“那是谁的血？”
“杀手罢。”她未显倦意，理了理袖口，“我也不认识，该是她用声东击西的法子派来取我性命的人。”
“死了？”其实见到那血的颜色与多少他便已经可以断定那人的生死了。
她点头。
“怎么死的？”
这答案实则太明显－－不会是自杀，亦不会是白暗月下的手，故此便只剩了一个可能。可他却不愿意往正确答案上想。
慕容靥远望天际，笑了笑，“你以为我身子不干净，手就很干净吗？”
他愣了一下，瞳仁一紧，“你最好再说明白一些。”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样厌倦去解释，“我跟暗月的话你听见了，我这双手，从没有执剑染血，但不代表，我没杀过人。”她回身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你不必以为我有多善良。”
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终是松了眉目，淡淡嘱咐道：“好好睡一觉，醒了，我们就到临安了。”
她果真睡了一觉。说不得是好还是不好，她只是觉得好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