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怀德王府。
凝光庭中一年四季总是笼着常开不败的霞草，风光凝碧，撩人眼目。记得那时安逸公主过府游园，曾大赞王府花匠手艺好，竟能与天公作对，弄得此花四季长存，对此，彼时尚是怀德公的萧殿下不过一笑置之，后来辗转几番，公主殿下却才知道，原是自己夸错了人，竟不承望，堂堂门阀贵子，竟也能将这种费心劳神的手艺研习得如此精致。
“王爷，无瑕长公主到了。”
萧肃天正在一株霞草前微微出神时，总管封九颐前来禀报，一句话，便将他的魂魄紧紧拽了出来。
“请到睡川楼，本王即刻到。”
领了吩咐后，封九颐恭恭退下，萧肃天在原地又站了半刻，对于慕容苇回来得如此有速度，他并不意外。
藏蓝锦衣理得周正，萧肃天稳步来到睡川楼，远在门外便见慕容苇一身妃色宫装坐在那里候着，她的侧颜精美淡漠，安静时更添疏离孤然之气，他本以为入目会见到她急促气恼的样子，便如同小时候被哥哥逗弄欺负时的样子，可如今远观，她之形容，却很是平和。
“王爷。”
侍女见他进门，首先欠身示礼，这一句话来，慕容苇方才意识到他的到来，立时起身，嫣嫣一笑，淡淡唤了一声‘肃哥哥’。
萧肃天负手而立，凛眉之下，却也绽开一副清缓暖笑，分寸得宜道：“叫你久等了。”
慕容苇淡淡往门外扫了一眼，笑道：“这里景色很好，今日天气也很好，多等等也无妨。”
她这样的举止，他心里委实很没准备。
“都下去罢。”想了一想，他将一边侍奉的下人都遣了出去，慕容苇见此，便也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婢女一并叫退了，毕竟还是有些正经话要说的，有下人在周围总是不方便。
一时楼中无人，前门也闭得紧了，两人分别落座，慕容苇垂着眸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而萧肃天却显然已将要说的话想得很清楚了。
“昨夜宫宴之上的事，想必你已尽知。”
慕容苇点点头，若非知道此事，自己自然也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今日早朝之后已见过皇兄了，昨夜之事已知道得很清楚了。”她抬起头，目光如湖水，平静望向他。
萧肃天很是坦然，从容道：“既是见过皇上了，想必皇上也已告诉你了，昨夜我行此道，不过权宜之计，绝非有趁人之危之意，只是不想你远嫁东瀛，孤苦漂泊。”
“无瑕明白。”她忽而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却没动什么感情，随即略微有些紧促的又看回他，“小妹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跟王兄讨教，不知王兄可赏脸？”
他垂眸颔首。
她眼里凝了一凝，缓缓开口，却问得清晰，“王兄年岁已然不小了，且还是兰陵萧氏顶贵门阀的嫡子独孙，为何这么些年却不急着娶亲呢？”
二十六岁的年纪，寻常的王孙，儿女都已成群了，可萧殿下身边却连个侍妾都不曾见，这非但是少见，更早引了无数闲话在外疯传，对这些他却也安之若素，叫人不得不称奇。
不过，慕容苇会问这个问题，萧肃天是着实没想到的，当下眉眼一动，似乎情绪稍稍有些不稳，强强一笑道：“你怎么也跟安逸似的，喜欢打探起这些事情来了？”
安逸，果然一听这两个字她还是不太痛快，抿了抿唇，缓缓道：“倒不是有她那个闲心，只是想着皇兄君无戏言，既是口谕已当着满朝文武说了出来，委实不好叫他收回成命，也不好委屈了兰陵萧氏为我失了颜面。”
萧肃天眉眼不易察觉的一动，随即微蹙，问道：“你的意思是？”
她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继续问道：“想着王兄多年不近女色，却不知是为着佳人遥不可及，还是心中另有所求？”
她仔细隐了喜好男风四个字没问出来，萧肃天却意会得明白，不禁失笑，道：“我心中的确有人，且是个女子，只是她心中另有他人，吾此生已不求能与她厮守，只愿她平安便是所求，至于多年未有妻妾之说，心中自也觉得对不起先祖，日后再看罢。”
慕容苇垂眸，似乎想了一想，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王兄心里，可讨厌无瑕？”
他微微一怔，旋即浅笑，“怎么会，你于我，并非寻常。”他顿了一下，“更是很是看重之人。”
她嘴角隐约一笑，垂了眸下去，缓缓道：“昨夜宫宴之事……权衡利弊，实则并没有比成婚更好的法子。”
他大概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只是心里有些不信，“你是说……”
“王兄若是不弃小妹粗鄙之姿，也能宽容无瑕昔日对秦玉公子所动之错情，小妹愿意顺应这门意料之外的婚事，日后秦晋得成，自会倾心尽意，只为夫君。”
说这话时，她头已低得很深了，但他还是隐隐见得到她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有那并不十分愉快的神情。
空寂了片刻，他问：“你想清楚了？”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嫁了他，她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忽而，脑子里想起几个月前春日宴上秦玉的模样，他的话，已经在她脑子里翻腾了好些时候了。
“想得很清楚，只怕王兄嫌弃。”她渐渐抬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平静无澜，恐怕没人会相信她此刻正看着的这个男人，便是她要嫁的夫君。
萧肃天眼里轻暖的看了她一会儿，“我从不会嫌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