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罗小琪头脑昏昏沉沉。但他还得去上学。李小明早早地蹬着那辆旧单车来叫他了。这个四川小伙子昨天晚上还在为自己受到女生的冷落而满腹牢骚,而今天又恢复了他快乐的天性。嘻笑着一路走一路用他那快活的大嗓门喋喋不休地说话了。
然而,罗小琪却不。
三年多来,他一直过得不那么开心。哦,这是因为他有心事。自从他在虎门第E中学读书的第一天起,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太爱交谈的男生。是的,因为他有着太多的不为他人所知的内心的烦恼了。在学校里,他不开心,每天总有那么多的课要上,总有那么多的功课要做,总有那么多的老师的教诲要记住。总之,总有那么多的压力。而家里呢,家里带给他的则是另一种烦恼。每天放学回家,他的脚步是那么沉重。他怕看到母亲那张苍白的脸和忧郁的目光,怕看到花卉店里的钟阿姨的身影从家里出来,因为她与父亲的关系很暧味。为此母亲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他还看到父亲为了生意在忙乎的情形:他对顾客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几乎都是为了一个字——钱。而且,他也不愿意看到平卫哥与他女友在家里出进时那肆无忌惮的说笑声。当然,他也不愿意看到刘萍姐望他时那种别有意味的目光。
刘萍姐是继父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的女儿。其父母在一次去武汉的途中因车祸而先后身亡。当时正在读初中、只有十五岁的女儿刘萍由于在学校里寄宿而逃过了这一劫。父亲的同学在临终前将刘萍托付给当时正在镇医院里当副院长的他,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女儿,继父答应了。他的同学去逝后,父亲认刘萍作干女儿。送她读完高中。又送她念完省城的一所卫校。待她毕业后,又让她来广东给他帮忙。刘萍姐已二十二岁,略圆的脸,左脸上面略有几颗小小的雀斑,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姣好的容貌。一头乌黑的头发编织成粗长的辫子垂在背后。她说话声音大,很活泼,待人很热情,只不过,有时,他望小琪时的那种眼神令他心跳。他记得当初自己刚从内地老家来时,平卫哥与她的关系很亲密,罗小琪曾一度还以为刘萍姐将来是他的嫂子呢。可后来,两人的关系便莫明其妙地疏远了。平卫哥另交了一个女友,是附近一家制衣厂的女主管,而且两人同居已一年多,但奇怪的是,他俩从未提及过要结婚。这样,每天当他俩手牵着手成双成对地在家里出入时,罗小琪见了极不自在。他们的关系使罗小琪不由得想到:他与他俩不是同一路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内在的联系。
然而,罗小琪必然要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在这个家里没有感觉到真正的家的温暖。当然,母亲是爱他的,可是她的爱是那么固执而痛苦,而她自己在这个家里也是一个无地位受排挤的女人。又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以欢快的爱呢。哦,不但在家里,就是在这个社会上,他从未感到自己被人真正关心过。这个社会物欲横流,一切以物质利益为考量,人们尔虞我诈,整天在忙着为自己尽可能多挣一分钱而拼搏,哪有心思为别人而付出呢?这种爱即使表现出来,也是苍白无力的。当然,在学校里,他也有几个朋友,也有几个女生对他表示过好感,可那些女生又是那样浅薄,而且对感情又不认真,就像是逢场作戏,他们也根本不了解他的性格和感情。他们生活于这个喧嚣的社会的表层,追求的是舒适、享乐以及浮泛于表面上的光彩与虚荣。而他则渴望的是灵魂的和谐,情感的交汇,个性的同一。可是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里如今已是凤毛麟角了。每天放学后,不管是在公园里独坐小憩,在街道上信步漫走,还是在傍晚的海边凭海临风,或夜晚在屋顶的平台上仰望星空,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孤独失,都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与家与社会有距离感的人。他烦恼,这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真正的没有人理解没有倾吐的对象而带来的烦恼。然而,他能摆脱这一切吗?他本该把自己的本来面目掩饰起来,用另一种面孔示人,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内心受着煎熬,他的内心里充满着令他痛苦的矛盾。于是,他沉默寡言,对人冷漠。而那些轻浮的男生还以为他是在故作清高,那些涉世未深的女生把他的这些表现看作是一种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