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阿吉急急走进来。“我们找遍了青鹭湖北弯,没有发现您说的三个死人,不止没看到死人,就连活的人也没有看见。”
“怎么可能?”皇甫浪鹤面露惊愕。“可否有看见血迹?”
“没有。”阿吉答。
“怎么会这样……”皇甫浪鹤蹙眉沉吟。
无忧靠着栏杆,望着慢慢沉下去的夜幕怔忡出神。
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她的眼睛忽然又痛了起来?她现在是个人了不是吗?为什么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眼睛无缘无故地就痛了起来了呢?坏心眼……难道是因为她又起了什么坏心眼才这样的不成?
那三个人……他们死了吗?他们是怎么死的?妖怪?谁是妖怪?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会七孔流血?尤其是眼睛,全都成爆裂状,他们到底看到何种妖怪?居然吓成那样。
那三个人是死有余辜,她为什么要为他们感到心烦意乱?不错!她没必要为他们的死感到愧疚或不安!那种龌龊下流的之徒就该死!
无忧换了姿势,继续看着如云絮般的沉沉的暮霭出神。
皇甫浪鹤不笑也不怒的时候让她很害怕,她本来就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他要是不笑也不怒的时候,她就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了。他为什么不再问她那三个人的事了呢?为什么他总是在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
为什么……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
如果她还是个雪狐精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很轻易地看透一个人的心思,无需再为无法看透他而感到不安与惶惑了。
到现在还是没有大嘴巴犀鸟的消息。
她自己安慰自己说,没有消息要比有消息好,没有消息就证明它没出事,只要没出事它就不会有事。
蓝凤凰前几天离开了神龙镇,带走了四婢四仆,只留下了埃阿夹。她说,那皇甫浪鹤比她相像中的要像一个人,让她安心地呆在神心山庄,一切等她回来再说。这让无忧很高兴,蓝凤凰带走了四婢四仆,就说明她没有计划对神心山庄下毒。而十月初十也就是蓝凤凰离开神龙镇的第二天,那天她肯定是赶不回来的,也就是说,十月初十的神心山庄会很安全。
如果神心山庄能避过十月初十的灭门之灾,皇甫浪鹤的命运之轮就彻底改变了,而那黄金宫殿也就永远成为一个沉睡了的梦。不,不应该说是梦,它从没在人心里出现过,就不应该说是梦。那黄金宫殿只是仙界缚魔的一个结界而已,那只是一个天知地知,神知魔知,还有她知的一个地方。
就这样,十月初十悄然而平静地过去了,神心山庄的三百人一夜之间全部中毒身亡的灾难,终于在无形中化解了,而许多人的命运也因此在无形中被改变了。
也许,人的命运原本就是这样,总是在静而无声中被自己或他人的一句话,一个选择,一时的迟疑而改变。不止是人,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就像她,原本是一个雪狐精,不也就是在那一天,因为一个人而被改变了吗?
这世间的变化是没有谁能预料得到。
不用再为失去亲人感到悲痛伤绝,不用再背负黄金宫殿的血腥仇杀,皇甫浪鹤的人生轨迹看似回归到一条直路上。对如此轻易地解了这场灾难,无忧隐隐有些不安。
但不管怎样,皇甫流云,纳兰雨心的生命在继续,这是无忧感到最高兴的。他们两个是皇甫浪鹤最亲的人,只要他们还活着,皇甫浪鹤就不会再孤单,就不会再因为痛绝而想到死。
一个人的生命中没有绝望得想要用死去解决的困苦,其他的困苦就都算不了什么。
无忧为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却还是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眼痛,为皇甫浪鹤越来越让她看不透的的眼神,也为在青鹭湖突兀死在她面前的那三个人感到不安。
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了!
无忧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她对着空寂的山野大声地说道——
“无忧!这世间没有什么可怕的!你都活了几百年了,什么事没见过?见过的事有什么好怕的!没见过的就当长见识了——笑一笑!一个人只要还能笑!就没什么可怕的!”
不错,一个人只要还能笑就没什么可怕的!
“孔雀,你在说什么?”
无忧回头,看见埃阿夹朝她走了过来。
“埃阿夹!你怎么来这儿的?我……我没说什么啊!你来这里做什么?”无忧惊愕地问。
“给你送褡包来的。”埃阿夹手里一个小包包。无忧一看,不是她的那个随身的小包包又是什么。
“我的褡包怎么在你手上?”无忧惊异地问。
这小包包可是从没离开过她身的,什么时候到他手上去了?
“你掉在那芦苇荡里了。”埃阿夹将小包包递给她。
“芦苇荡?”无忧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说……那个……”
“对。”埃阿夹点头。
“对?对什么?你都没听我说的是什么,就对什么对?”无忧皱眉瞪他。
“我……一直跟着你们。”埃阿夹窘迫地搓着手说。
“什么?!你一直跟着我们?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我叫你帮我去找大嘴巴的啊!”无忧跳起来。
“是盟主吩咐的,要我保护好你。”埃阿夹说。
“盟主盟主……”无忧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你一直跟着我们,到底是我们还是我?”
“我一直跟着你。”埃阿夹说。
“一直跟着我?那么……你看到那三个人了对吗?”无忧问。
“看到了。”埃阿夹点头。
无忧犹疑地问:“难道……那三个人是你杀的?”
埃阿夹呆了呆,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就算是我吧。”
“什么叫就算?”无忧不满地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看你就是一副替人顶锅的样子,你在撒谎是不是?你说当时你就在那里,你一定看到了是谁杀了那三个人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杀了那三个人?”
“是我。”埃阿夹说。
无忧看了他半晌,叹气说道:“我知道不是你,你一定知道是谁,你不告诉我,肯定是想保护那个人,我知道杀那三个人的人是谁了。”
“你知道?”埃阿夹惊疑看着她。
“我知道。”无忧点头。“你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杀那三个人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孔雀……”埃阿夹不安地看着她。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为杀那三个人感到愧疚难过。”无忧冷冷地说。“他们的起心不良,就该承担应有的结果。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是怎样杀了他们的。”
“孔雀……”埃阿夹脸上有难掩的担忧。“我们尽快回云南去吧!”
“为什么?”无忧不解地问。“为什么忽然要回去?”
“你……”埃阿夹似有难言之隐,嚅嗫了半晌说道:“孔雀,你着了魔了,我们得尽快赶回云南,请主公主母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着了魔?!”无忧惊愕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着了魔?”
“孔雀你别惊慌。”埃阿夹上前扶住无忧,宽慰她说道:“我以前也只听主公说人中了魔咒之后的表象,主公一定有办法治的。”
“表象?什么表象?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无忧问。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我远远地跟着你的时候,只觉得你的眼睛很红,当时我以为你是因为那皇甫浪鹤……心中委屈才红了眼的。可后来你越奔越急,你的眼睛也越来越红,就算你闭着眼睛,一些血红的光还是从你的眼睑处透射出来,我很担心地跟着你,跟到一处水湾,发现了一个人影,觉得有些熟悉,便追了几步想看清,就几秒的时间就跟丢了你。等我再找到你的时候,正是那三个男人将你抓起来的时候,当时我正准备冲上去之时,就见你睁开眼睛来,只见两束银白的光忽地射出,那三个人便飞了出去,接着那皇甫浪鹤就赶到了。”埃阿夹将当时情形一一说了出来。
“怎……怎么会这样……”无忧呆住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别怕,主公对那些很精通,一定有办法的。”埃阿夹安慰她。
“很恐怖吗?很吓人吗?我……是不是变成妖怪了?”无忧惶惑不安地抓住埃阿夹的手。老天!观音大士!如来佛主!我不要变成妖怪——
“不会的……你永远是埃阿夹心里最美丽的孔雀。”埃阿夹握紧她的手。
“可是,我杀了人了……”无忧有些慌乱。她不要变成杀人魔,她本来就比不过纳兰柔心了,如果她变成杀人魔头,那她更没办法让皇甫浪鹤喜欢上她了。
“那三个人该死,该死的人就该杀!”埃阿夹说。
“请问,他们该死的理由是什么?”一个的声音响起。
无忧惊跳着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袭白色长衫的皇甫浪鹤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最近见得最多的表情——高深莫测。
“我没必要跟你说!”埃阿夹将无忧拉至身后大声说道。
皇甫浪鹤看了看埃阿夹,再看被埃阿夹护到身后的无忧,挑着嘴角笑着问道:“这位兄弟,你护她的动作也太明显了吧?难不成那人是她杀的?”
“人是我杀的!”埃阿夹抬头挺胸地大声地说。
“哦?”皇甫浪鹤笑着朝他们缓缓走过来,脸上似是相信埃阿夹的话,但眼睛却看着无忧问道:“果真是这样吗?”
“我……”无忧正要说话,却被埃阿夹拉住了。
“我说了人是我杀的,尸首也是我处理掉的!你想怎样?”埃阿夹说。
“不怎样。”皇甫浪鹤淡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兄台,在这里杀人是要偿命的。”
“人是我杀的!”无忧挣脱埃阿夹挡在了他之前。“那些人该杀!我杀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该死!我是不会为那些人偿命的!”
“是么?”皇甫浪鹤看着她。
“是!”无忧点头。
“看来我真的是小看你了。”皇甫浪鹤微微一笑说。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忽然变得很冷了,无忧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到无由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很怪异,就像忽然被某种东西给锁住了,手脚变得僵硬,神思变得空洞。
“你是小看了我!”无忧奋力移开自己的视线,想起他和纳兰柔心在河滩上练剑的景象,不觉气从心底而起。“你一直都在小看我!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怎样?”
“孔雀……”埃阿夹拉住她。
“你一直就那样看我的,一个骗子,一个谎话精,一个总是巴着你不放的不知耻的人!”无忧对着他大声地说。“你一直就是这样看我的!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还是一个杀人的魔女!你将我绑起来啊!你就将我送去法办啊!”
皇甫浪鹤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愣说道:“我只要一个解释。”
“解释?”无忧冷笑。“一个女孩子在那么荒蔽的地方遇到三个男人,你觉得这个解释该我来说吗?”
“的确不该你来说……”皇甫浪鹤叹气说道。“那么,你走吧。”
“走?”无忧呆了呆。
“孔雀,我们走。”埃阿夹拉了无忧说道。
“走……”无忧只觉胸口涌出一股气,堵在喉咙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只能这样了吗?”无忧望着皇甫浪鹤喃喃问道。
皇甫浪鹤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他轻蹙了一下眉。
“看来就只能这样了……”无忧垂头自问自答。
他轻蹙的眉头是不耐烦吧?他的沉默不语是默认吧?她没有办法让他重新喜欢上,却很轻易地让他对她生出了厌恶。
“孔雀……”埃阿夹担忧地叫她。
无忧抬起头来,笑着大声地说道:“走吧!既然皇甫先生让我走,那我们就走吧!不用为那些人偿命是我莫大的幸运了!小女子无忧在这里谢过了!”
说完,无忧不再看皇甫浪鹤,拉了埃阿夹跳过栏杆快步奔了出去。
皇甫浪鹤怔忡地看着无忧和埃阿夹离去,走到无忧原先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憧憧树影出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