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蜷缩着身子,那冰魄雪莲就在她身前,一丝氤氲白气正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而入。
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一切正如她师父曾经告诉过她的那样,她正在蜕变,由一只雪狐变幻为一个人形女子。
她看她那长长的如雪般洁白蓬松的尾巴,它正在慢慢地伸展,慢慢地变得透明,隐隐约约有细密毛发在散去……
抑制不住满心的欣喜,她再次闭上眼睛。收心摄神,屏息将一丝丝的冰魄之气纳入丹田,缓行于四肢百骸之中。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生长,自己的腿变得修长,感觉到有发丝飘拂了脸颊上的痒痒,感觉到有轻纱落在了自己裸露的肌肤上的重量。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就差最后的一刻了!她的毛已经开始化为了轻纱,只要那些轻纱能将她的身体完全掩盖,她便成功了!
唉……
谁?!谁在叹气?!
无忧大惊。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叹息声?!
不会的!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的啊!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有人来!绝对不可以有人看见她的蜕变的!绝对不可以的!
师父说过,在纳入冰魄的时候,是绝对不可以被外事打扰。更加不可被人类看见,尤其是在轻纱还没完全掩盖之前。如果被外事惊扰,轻则五脏受损,重则相貌变形。而若是被人惊扰或看见,轻则打回原形,重则变为冰雕。
无忧!挺住!坚持最后一刻!坚持住!
这里不可能有人来的,那只是幻觉而已!幻觉!那绝对是幻觉!因为那声音很像皇甫浪鹤,是她一直想他之故,所以才出现了这种幻觉!
无忧!坚持住!只要过了这一刻钟,你便可以做回无忧了!便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坚持住……
无忧深吸一口气,用力逼回逆流的冰魄,将那些已散乱的冰魄往丹田里引导。那一丝惊扰,已让她已经感觉到四肢开始有些发冷了。
为什么会有人的气息?!为什么那气息会如此的熟悉?!
无忧心神被随风而入的一丝气息给打乱。
不会的!绝对不会是他!绝对不是……
无忧!不要再分神了!无忧!提神!
“无忧?!”
一声惊呼终于让无忧心神大乱。
无忧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看到一身白衣,如风一般的男子站在大开的石门口。那不是皇甫浪鹤又是谁?
“无忧!”皇甫浪鹤又惊又喜地朝她急步而来。
“不要过来!”无忧惊恐地大叫,惊慌失措地抓住那一片薄纱裹住自己。瞥眼间,竟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浮现了一层白雾,她慌乱地从那寒冰台上滚落下去。
“无忧!你怎么了?!”皇甫浪鹤急切地奔了过来。
“不要过来!”无忧嘶声大叫。老天!不要让他过来!不要……
她看见她刚刚蜕化成人形的手变得青白,而且开始起鸡皮疙瘩。她知道她的脸也一样变得青白而无颜色,也会起这种鸡皮疙瘩子,还会起那种只有老树根才有裂皱。她会变得很丑很吓人,会比女鬼还要吓人……
她不要!她不要被他看到她这个样子!
“无忧!”皇甫浪鹤激动地叫她。他已经来不及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这个模样。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他感到心慌意乱,她恐慌的声音让他很着急。
“不要过来……”无忧缩成一团,她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她好想看看他,她知道这一次后,她再也没有机会了看见他了。可是,她却不敢看他,就连抬头瞟他一都不敢。“不要过来……求你……”
“无忧!你到底怎么了?”皇甫浪鹤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身子很心疼。
“不要管我!你走……”无忧快要哭了,虽然她从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但是,她看到自己的泪一滴一滴呈串落在了她裸露的脚背上。“你走……你快走……”
“无忧!我怎么能丢下你在这儿……”皇甫浪鹤很心痛。“无忧……”
“我不要你管我!你走……”无忧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无力,她自己的脚,她的脚趾变得枯瘦而灰白。“……你走啊……”
“无忧!你不要怕……来!我带你离开……”皇甫浪鹤向她伸出手。
“不要!”无忧尖叫着滚到另一边。“走开!不要碰我!”
“无忧……”皇甫浪鹤怔怔地伸着手,看着躲到寒冰台后只看见一角轻纱的无忧,心里忽然心痛不已。
“你快走……”无忧嘶哑着嗓子。“……不要让我恨……你……”
皇甫浪鹤一震。
“你还不走……”无忧看着自己的四肢全身冰冷,她的四肢又生出了浓密的毛,那些浓密的毛却掩盖不住从骨子里发出来的青白。“求你……你快走啊……”
“无忧……”皇甫浪鹤收回手,无忧声音里的哭音让他心痛,也让他心疼。“无忧,不管你是怎么了,我都不会不管你的!只是,如果你是真的希望我走,那么我就走……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大鸟……”
“我不要大鸟……不要你……”无忧开始语无伦次。“……不要记得……不要……不要大鸟……”
“无忧……”皇甫浪鹤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心痛。
她终是变不回无忧了!她终是连一只小雪狐也做不成了!她终是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聚了最后一丝真气,幻化成一缕白光,闪电般夺门而出。
“无忧——”皇甫浪鹤急呼,飞身追了出去。
冰室外空寂冷清,哪还有无忧身影?
蓬——地一声,无忧重重落在一棵古松上。
坚硬的松针扎得她的背很痛,但却比不过胸口的痛,也抵不住全身一阵一阵的寒冷。
她费尽全力翻过身子伏在松枝上,缩进她那蓬松柔软的长尾巴里。
她的尾巴原本很温暖,非常非常的温暖。但是现在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暖,而且还感到很冰,冰得让她恨不得将她这条一直引以为傲的尾巴马上丢掉。
只是,她现在不能动,她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她知道她就要变成一个冰雕了。
她早已又变回了原形,她的四肢已经冰冷,她的心也变得冰冷,就如泡在了天山圣池池底般的冰冷。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冰天雪地的幻觉,她看见漫天飘起了如棉絮般厚重的白雪,那些雪正慢慢地将她掩埋……
……好冷哦……
她慢慢地蜷缩成一小团,她那温暖的尾巴现在却让她很不舒服,就和她身下的松针一样让她非常的不舒服。现在无论她缩得多紧也驱不掉身上的寒气,只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冰……
好冷!她真的好冷啊……
她想起了皇甫浪鹤的怀抱,想起了他的臂弯,想起了他半挑着的懒洋洋的温暖的微笑……
让我睡去吧!就让我在那个温暖的地方睡去,就让我在有他的梦里睡去……
皇甫浪鹤将冰魄雪莲装入一只特制锦盒中,看着那光洁的千年寒冰台怔怔发呆。
那是无忧不会错的!只是她那双原本黑亮的、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她在害怕什么呢?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悲伤与绝望?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那样的一身打扮?为什么见到他会逃?
纵然此刻他心头有千种疑虑,却也无从问起。因为他找遍了整个佛光塔,下九层至上九层,也不见无忧一丝踪影,看来她早已远去。
皇甫浪鹤叹了一口气走出冰室。
心里的悲伤让他对什么都觉得无趣起来,只想快快地将那冰魄雪莲带到南京,快点将它销毁,然后……
然后又这样呢?然后他又要何去何从?
无天崖……
望月洞……
无忧谷……
无忧!无忧!你到底怎么了?无忧——
皇甫浪鹤看着着满山的松柏,在心底呐喊。
谁在叫她?谁在叫她呢?无忧睁开眼睛。
是你吗?皇甫浪盒?是你吗?是你吗?
无忧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就要死了……
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就要变成一个冰雕,一个雪狐冰雕了。
它会随着阳光而慢慢融化,慢慢变成一片雾,再慢慢地随风而散……
我不想死!不想变成一个冰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不!不能死!我不要死!我不要就这样死!
要死在你的怀里……只要再看一眼你温暖的笑就好……
许久,无忧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的四肢冰冷而僵直,她的心神开始溃散,唯一能让她聚集神魂的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皇甫浪鹤,见她温暖的大鸟……
她艰难地走到松枝的边缘,透过松枝的缝隙往下看。她所伏的这棵松枝离地面大约有一丈来高,要是在以前,她只须轻轻一跃,便可落在那平地上。但此刻,那一丈来高却有如万丈深崖,让她有种将要被摔地粉身碎骨的感觉。
但是那又这样呢?她要见皇甫浪鹤!她要见她的大鸟!即使是粉身碎骨她也不在乎!
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拼死一搏,哪怕是死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也可以啊……
无忧趴在随风不停飘摇的松枝上歇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自怜自哀的!她是要去见他!她只要跳下去!只要跳下去……
她就会多一些见到他的机会,就会离他近一点,就会……
皇甫浪鹤,你要等我!皇甫浪鹤……
无忧闭上眼睛滚落松枝。
无忧感觉风呼呼地从她耳边掠过,她冰冷的四肢已无法动弹。
她就要死了吗?她不会就这样摔死掉了吧?她不能这样死去啊!她还没见到皇甫浪鹤……她要见他!她只要再见他一面……
皇甫浪鹤……
无忧闭上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