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阿夜这次去岭西,我想胜算是不小的。”燕陵城这边晏南舒正在书房与晏老爷子说着羲夜这次的出征。
晏老爷子并不说话,只是沉沉地点一点头。
“父亲,洛北这里的情况……我想您是再清楚不过的,舒儿不愿言反,但是再这样下去,洛北定会拱手让人的……”晏南舒有些犹豫,但到底是都说出来了,像一根紧绷的弦。
“这道理我活了这许多年,未免不知道,只是舒儿,你可知我晏家是如何来的?”晏老爷子脸上并不见什么凝重之色,反倒是松松淡淡的样子。
“儿子知道的。”晏南舒的声音似乎软了下来,似乎是他声音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当年我本只是一介武夫,多亏了先帝,而今,我却要去夺他的天下、杀他的子孙吗?你可知道我为何从不掺和朝堂之事吗?这趟浑水……我不愿意蹚……舒儿,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养的死士和暗卫……你从小身子虽不如夜儿强健,你的野心却是远超过他的……这点,你倒是很像你的母亲……”晏老爷子看着晏南舒,说着说着却有些混乱了。
“父亲……舒儿现在只问一句话,舒儿若去造反,父亲可会阻拦?”
“若你失败,连累的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舒儿定不会败。”晏南舒的声音坚定起来,“只要父亲愿意信舒儿,舒儿不会败的。”
“你拿什么保证?”晏老爷子说得冷冷的,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泼了晏南舒一身。
“我……”晏南舒卡住了,他不知道要怎么保证,他……拿不出什么保证。
“好了,你出去吧。”晏老爷子似乎是放下了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朝晏南舒挥了挥手。
“是,父亲。”晏南舒顿了顿,但接着便弯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晏家老大是想反吗?”兮瓷小心地问桐岚。
“看着倒像是。”桐岚揽住兮瓷,轻巧地跃下房顶。
“这……我们……”兮瓷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们不帮他。”桐岚干脆地答道,“不要企图以非人之力掺和人界的事。”
“这样啊,”兮瓷脚尖踢着一颗小小的石子儿,低着头,“那阿夜和千儿算什么呢?”
“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该为人家做些什么的,只是……苦了夏夏。”桐岚说着千夏的时候,眼里透出浅浅的心疼来。
当年千夏降生之时,他们的母妃容因曾为她占过一卦。
“细水长流,生多磨难。”
八个字,便将那在她怀中跳动的小小的婴孩的命运给概括了。
“但既然是生多磨难,那么,便让她自己度去吧,我容因的女儿,哪能那样脆弱。”桐岚犹记得母亲那时看着那卦象时的神情。
似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但是那双银色的眸子里又像是盛了一捧清水似的,平静无澜,轻轻地用额头触了触小小的千夏,像是再为小小的千夏祝福。
“希望你果真如卦中所说,细水长流。”桐岚喃喃道。
“阿岚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自说自话罢了。”桐岚回过神来,对兮瓷轻轻笑一笑,便自顾走远了。
“阿岚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兮瓷看着桐岚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净白的小脸上显出些失落的样子,“明明……”
兮瓷当年嫁去魔界的时候,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认得桐岚,那时候桐岚大约八九百岁的样子,在她看来,还是个小孩子,脸上却尽是不服输的样子。
“长姐,那小孩子,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对手呢。”那日羲夜如是说。
“果真吗?”她当时并未当真,只是轻轻笑了笑。
羲夜看人很准。最后,兮瓷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也从来没想到她竟会嫁一个比她小那样多的……孩子,虽然相比起来她更像是孩子——作为一个很难死去的种族,兮瓷这样,倒也是快乐的。
“阿瓷,你做什么呢,还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本来已经走远的桐岚又折回来了,眉头微微皱着,眼中稍微有些嫌弃的样子。
“就来,就来。”兮瓷急忙赶了上去。
而另一头,晏南繁拦住了晏南舒。
“大哥,你要做什么?”晏南繁还像是往日似的嬉皮笑脸,双手背在身后,只是眼中却含了一抹沉重。
“繁儿……”晏南舒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晏南繁的头上抚了两下,扯出了个极苍白的微笑,“我能干什么呢?”
“大哥,你不想笑便不要笑了,这样很难看。”晏南繁取笑似的看着晏南舒,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去,“我知道大哥想要做什么。”
“连繁儿都知道呢。”
“大姐嫁的是洛侯,大哥,若你要反,我想,便是从不过问朝堂事的洛侯……”
“当年大姐嫁洛侯,不过是父亲为向北帝表示他无反心,所以才将大姐嫁给一个花架子,而今……”晏南舒眸色一沉,“帝王家哪里能没有些勾心斗角的事呢,况且,老北帝早已宾天。”
“话虽如此……”晏南繁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虽不知道大哥你到底准备了多久,但是大哥要做的事,我想,连父亲也是无法阻止的吧。”
“繁儿大约要说这并不是一个臣子所为吧,这又有什么呢?”晏南舒轻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大哥可曾想过……为何而反?”晏南繁思索了半晌,轻轻问道。
“繁儿,你可曾见过洛北以外的世界?”晏南舒并不回答,只是这样问晏南繁。
“洛北……以外?”晏南繁有些惊讶,她才不过刚刚及笄,兴许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可能是像大姐一样嫁个王侯,也可能嫁个世家子弟,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看到洛北……不,燕陵城以外的世界。
“繁儿,还记得母亲吗?”
“母……母亲?”他们的母亲在晏南繁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对外说是得病死的,可是实际上他们的母亲倒算是自杀。
“母亲曾说过,她不希望,她的女儿们也像她一样,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若是可以,她很希望她的孩子们可以出去看看。”晏南舒的眼睛望着远处,声音缓缓的,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一样。
“大哥。”晏南繁叫了他一声,似乎要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