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收起宝剑,向旁递出。她的左手边凭空冒出一个金甲卫士。金甲卫士双手接过宝剑,一个斜步在三娘子身后站定。三娘子顿首行礼后开口:“唐平阳昭公主见过前辈。”
漂浮在空中的伪张凌烟脚尖一点落到地上,身后的长发也乖顺地垂下。她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三娘子,也是微微点头:“阴司冥吏?”
站在金甲卫士边上的蔡蔡这次终于听懂了伪张凌烟的话,因为这次她用的是冥界传承下来的官方通用鬼语,虽然音调有点变,但他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三娘子打开白骨扇挡住脸,好像不好意思一样谦虚地回答:“不,我隶属地藏座下。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为渡尽众生而奉献的志愿者。”
伪张凌烟听不懂三娘子在说什么,毕竟她存世时只知阴司冥吏,却不曾听闻地藏是何方神圣,也不懂什么是志愿者。但是她从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和阴司冥吏相似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愈加谨慎。
三娘子收起折扇,侧首微微一点。金甲卫士从怀中摸出一张卡片朝伪张凌烟扔去。
一缕黑发半途接过,送到伪张凌烟的面前。
奇怪的是卡片一入伪张凌烟的手,便化为一卷竹简。伪张凌烟打开竹简扫了一眼,竹简上开头放大的《冥律》二字映入眼帘。
伪张凌烟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前辈有三条路可选,”三娘子伸出手指,“一:跟我走,去还债。二:入阴司,受审判,是地狱还是轮回看情况。三:就地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铺天盖地的黑发朝三娘子袭去,伪张凌烟阴郁的声音从黑发中透出来:“我真的……受够了……被关着的日子!”
三娘子手中的白骨扇一挥,黑发尽数化为黑烟消散。
透过黑雾,伪张凌烟身上的绷带尽数崩裂成碎片散落在地。黑雾回旋,在她身上形成黑色袍服,长发束起,绾成道髻。
一声鹤唳凭空响起,黑雾就像被一支无形的笔晕染开来,在她身周勾勒出偏偏起舞的鹤影,一点嫣红夺目。
伪张凌烟神色庄重的开口:“丹歌与我相伴千年,生死不弃,请赐教。”
话音刚落,翩跹飞舞的仙鹤一声鸣啼以迅雷之势冲向三娘子,身后留下几片残影。
三娘子怕误伤他人,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医院大楼上空。
至于蔡蔡,他早就缚住绾宫和张凌烟并且扛着江有水躲到了远处高楼顶上观战。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张凌烟,她从被救下那一刻到现在一直目光呆滞,念念有词。不过现在顾不了她,蔡蔡将目光转向上空,此刻最重要的是三娘子能不能赢。
仙鹤如影随形,眨眼间就冲到三娘子面前。
一点寒芒突至,打断了仙鹤的攻势。
三娘子虚立空中,身着铠甲,七尺长枪红缨如血。
一枪出,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少女指点着眼前的小小童子:“二郎,出枪不可犹疑,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仙鹤侧身避过。
得势再刺,枪如游龙,风云变色。
“二郎,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累势而威盛!”
仙鹤被一招震退。
前赴后继,孤枪九连,狠绝天下。一丝腥风掠过,转眼间天地变幻。残破的旌旗散落在沙场之上,皑皑白骨铺陈千里。
“二郎,自古兵器有文武二君。剑乃文,百兵之君;枪乃武,百兵之王。武者,主杀戮。”
仙鹤辗转腾挪,避无可避,一声哀鸣响彻云霄。
叮。
伪张凌烟瞬间出现,挡在仙鹤身前,单指前伸顶在长枪尖端,纹丝不动。仙鹤像是一副浸入水中的画卷,墨色在她身后晕染。一丝笑意挂在她苍白的脸上,似感叹似惋惜。
“能化万千枯骨入境,不知将军生前何等英豪?”
鹤影浅淡致无,伪张凌烟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来越盛。
三娘子飞身而退,收枪站定,身姿笔挺。她到此时才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锐利的目光仿佛想要穿透对面这人,冷硬的语调带着丝丝煞气:“不敢当前辈夸奖。”
三娘子话音刚落,蔡蔡就看到原本宛如静景的千里伏尸之中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等他仔细观察时又不见动静。但是以他的眼光根本没有看错的可能。
就在此时,一具原本被掩埋大半的枯骨摇摇晃晃地站起,打破了沙场的死寂。黄沙沿着残破的甲胄滑落,黄白色的手骨稳稳地握着一把断刃。一点妖异的光芒从他的眼眶中闪过,点亮了两团幽兰的火焰。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一个个身影在沙场之上缓慢的站了起来,点点蓝色的火焰成燎原之势。
这是要发大招的前奏,蔡蔡看情况不妙准备带着身边这帮池鱼躲远些。
他把脚下的江有水再次扛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去拉张凌烟,手下却拉了一个空。
蔡蔡扛着江有水一步一步后退,目瞪口呆地看着离地而起,悬浮在空中的张凌烟魂魄。
此时的张凌烟双目微合,身后的发丝随着夜风飞扬。两抹墨色顺着她的眼睑边缘蜿蜒而出,就像是为她画上了两道漆黑的眼线,只是这道墨色蜿蜒至眼角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外延入两侧鬓中,尔后几道墨迹从前额发际线攀爬至眉心,勾勒出几道简单的纹路。
至此,墨色纹路停了一停,然后瞬间扩张,眨眼间就在张凌烟的身上绘满了有着诡异美感的花纹。花纹一闪,一件华丽的彩衣裹住了她暴露在月华中的躯体。
她的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只是当彩衣出现的那一刻她木然的神色开始放松,原本飞快开合的嘴唇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整个人就像是极其投入地在唱一首歌。
不知何时空中阴云汇聚,如同暴雨将倾。
蔡蔡听到她本就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小。几秒之后,他只能看的到张凌烟的胸腔起伏,喉头震动,耳中却反常地听不到一丝声音。
张凌烟仿佛越来越投入,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晃动,某一瞬间她手指一动,貌似不经意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
一滴雨从空中落下,正好打在刚刚站稳的一具枯骨上。枯骨抬起头,空荡荡地眼眶对着天空。一点星光从他头顶溢出,向天空飘去。
张凌烟的手指有节奏地摆动,像是在打着简单的节拍,突然她加大了动作,举手一挥,广袖在星空下划出一道长虹,脚下踏着仿若天成的舞步,行走跳跃间腰身旋转,带动她身上的彩衣和她的黑色的长发在月色中飞扬。
举手投足,无拘无束。
刹那间大雨倾盆。
三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点点星光从一个个抬头望天的身影上向天空飘去。
刚刚站起的枯骨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成片成片的倒下。这次倒下就像是让他们进入正真的死亡,黄白色的枯骨寸寸碎裂,化为星光消散。
三娘子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伪张凌烟看到漫天星光上升时也是满脸震惊,随后手舞足蹈,狂笑高呼:“中元祭!正真的中元祭!”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伪张凌烟头顶溢出,在半空中游离不去,然后在暴雨的冲刷下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
随着最后一点星光升空,雨线停止,原本聚拢的阴云顷刻间消散无踪。
月明星稀。
从傍晚开始就充斥着鬼魅的夜幕此时干净通透犹如水洗。银色的月辉像是一抹轻纱笼罩了这座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