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说过,我不是笨,只是呆罢了。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三年前我下山时,牛鼻子师父貌似“苦大仇深”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似乎还言犹在耳:
“唉——阿凉啊!你看师父我冤是不冤呐?一大把年纪了,身衰体又弱,膝下更是无人,好不容易才找着个根骨好、悟性佳的娃儿来继承衣钵,辛辛苦苦把她拉拔大,就盼着有朝一日光大我「无根门」,重现祖师爷的风光!你看看你,把原本的根端苗正给折腾成啥样子啦?!
说武功吧武功不好好学,飞个檐走个壁差点儿没把老人家我给撞毁了容!叫你炼个丹,可你倒好了,险些把为师那精钢药炉都给熔了去!师父不是看不起你,可是学到如今,也就一个扔暗器的功夫好歹还拿得出手来……可暗箭伤人也不是什么入流的功夫啊!倒衬得我这当师父的多么不济似的!呜~呜呜呜~~~我容易么我?师父矜矜业业掏心掏肝地传道解惑,徒弟终日里恍恍惚惚鸡飞狗跳地混日子,这还要不要老人家活了嘛……!!”
“……”记得那时我只默默地拍了拍他异常干瘦的肩骨,挺咯手的。就见他装模作样地拿起衣袖捋了捋干巴巴的眼角,圆圆的脸蛋儿七年如一日地圆(……),瘪嘴哽声道:“徒儿啊,师父老了,没的那许多精力再收徒娃子了,「无根门」——这便交给你了,出门在外,怎么也得放机灵点儿,可别老发呆充愣了啊?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到后来,倒真湿润了一双老眼。
“师父……”我撩起他的长胡子给他擦了擦脸,轻轻道:“您也保重啊——”
“……”
我终于还是下了山,回到阔别七年的家,对长生山最后的印象,便是师父的白胡子有几根黏在了脸上的喜感模样。
◇◇◇
犹记得初初下山时,我也不过十四岁余,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俗话说,近乡情便怯。可我还没来得及酝酿出点儿“怯”意,却直接被山下的喧扰繁华吓“懵”了……
走林串山地跋涉了一个多月,让我无比怀念幼时颠得人腚疼的刁家马车(刁父:……),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在威风凛凛的卫兵盯视下灰扑扑地跨进了城门,我就彻底傻眼儿了——
眼前那叫个车水马龙,端的是繁华景象!可那一街街、一巷巷,鳞次栉比,楼阁叠峙……在我眼中,全是一般模样啊!幼时的我素爱宅家不出,真正出门在外的时日屈指可数,再者说本来年幼便是事不过脑,到如今哪里还能找得着北呀?
在山上的时候,总是被精(人)力(老)旺(事)盛(多)的师父拎出门,被占据山头的野猴子抓着石头给追得脚(抱)下(头)生(鼠)风(窜),我甚至(被迫)分清了那些无比相似的树……,可这一旦掉进了人堆儿里,可就分不清哪条路是哪条路了……
“人生啊……==”
真亏得我还信心满满地飞雀传书(没有鸽子),叫老爹他们大可不必相接……
真是——自作孽者,不可活也!
事已至此,只得敛下了心思,果断地顺其自然了……实在不行,就按照师父说的,若是迷了方向,随便找个路人卖个乖、问个路也便是了,虽然俗套,却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问路之事,其实大可不必着急。
长生山牛鼻子箴言:「无根门人自无根,天下皆可作飞尘,怡情养性惊不变,四海逍遥自长生。」
京城变化不可谓不大,作为无根门的准掌门,“处变不惊”(简称“装逼”)是代代掌门的优良传统,自是不敢或忘。具体可参考师父他老人家——就算是如今这般潦倒境况,当代掌门无玑子也是一门之支柱。
遇事先冷静地搜集情报,让自己融入江湖,却又不在江湖,这也是掌门嫡传需要率先学习的技能。(纵深:所以说……你在深山老林,门人凋零的破道观是如何学习这些的?学来干嘛?跟猴哥斗智斗勇吗?无根门难道不是单蠢的道观吗……?无玑子:噗……老祖有言,“不可说~不可说~”)
要说流言蜚语传播最盛的地方有哪些?首当其冲便属这酒楼茶肆、红楼妓馆。这妓馆我自然是去不得的,休说进城时那日头还早,勾栏院是否开张尚未可知,反观我虽穿着一身短襟男装,常年练武身姿也比一般同岁女子修长,可是五官到底像极我那早去的娘亲,过分秀气了些,也不知十四岁的少年长没长喉结?若是去了,就算没被人精拆穿赶出来,还怕被那些看遍风尘的娘子们给生吞了呢!
于是乎,沿着入城门的那条主街随意闲晃,也不过左右走走看看而已。没多时,便发现了不远一处大型茶楼,上用朱漆书两个篆体大字——「茶来」,笔力雄浑,古朴雅致。虽说名字简单,正读反念倒也都通顺,挺有趣的。
入得内里,细看装潢朴拙不失情趣,墙上时有诗词小令林鸟团花,看得出虽非名家却也妙趣横生颇有功底,令人感觉十分自在。
嗯,这倒是个好去处,可以常来。(自然,这里成了后来我约人的“老地方”,老板赵三娘也成了我的损友之一,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