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兴动力与万德汽车的案子,从开始谈判到完全退出一共历经了三年,这三年,也是江枫凤凰涅槃的过程,但同时也是他的心性变化的一个过程——三年的时间里,无比贴近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在金钱编制的战场厮杀滚打,造就了他敏锐的生意头脑和凶狠的商业手段,但同时也带来了性格的扭曲。
江枫的改变,感触最深的就是左青了,在他入职普瑞资本的五年里,从最初的两年,赚点小钱就买了台车,对未来一切都充满美好的憧憬;但后面的三年,接触了太多与欲望无比贴近的人和事,心气也变得很高,他以为自己能操纵一切。在实现财务自由后,他的心被无限放大,他甚至梦想着用资本的力量完成自动化整个产业的整合,在他的世界里,追求极致的成功,忽视旁人的利益和诉求已经深入了骨髓之中。在左青的梦幻世界里,江枫这种为了成功不惜牺牲别人利益的人,就是摆在善良的人们面前的大魔鬼。
左青最无法忍受江枫的是,每次说到她在音乐领域的什么事,他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左青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附庸,这让她无比的愤怒。
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左青还是选择不离开象牙塔,凭借自己出色的艺术造诣和在国际比赛获奖的经历,她来到了上海音乐学院任教,成为了一名教师。在上海的日子里,左青试图做个温柔的贤妻,一个居家的主妇,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有股力量,这种力量不断地迫使自己拒绝这种平静的家庭生活,使劲把自己往另一个未知的领域推去。在这种力量与平淡的家庭生活的共同压制下,左青似乎有种精神分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江枫经常不在家,又缺乏交流,因此每次两个人好不容易在江景房里“偶遇”时,江枫稍稍做得不好,自己就会爆发,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开始各自不想搭理对方了。
在都市男女的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随着时间的推进,慢慢地冷却下来,直到相互再也无法找到曾经日思夜想地想与对方交流的倾诉欲望,让婚姻彻底变成一座“僵尸之城”。
长期不沟通,似乎陌生感又加强了一些,加上左青每次回家,基本都在练琴与视听,江枫基本都在外四处看投资项目,两个人各自聊着各自的事业,相互也搭不上话——左青不认可江枫的勾心斗角的工作,江枫也认为左青始终没有认识到社会的黑暗面。
两个年轻人,每次说着说着,本来阳光灿烂的笑脸顷刻乌云密布,气冲冲地相互不再搭理,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
左青在自己的书房里,练习着大提琴,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能进入宫崎骏大师所描绘的童话世界,该是一件多好的事。看着书房窗户外迷人的夜景,她自言自语道:“哎,当年无数次渴望的场景,真当实现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失望,是我太傻,只是静态地看待生活这个复杂的东西,却不想,生活是动态的、活生生的,改变的不仅仅是你所未得的期待之物,还有你所拥有之物。”
在这个华丽的、曾梦寐以求的江景房里,左青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亲手设计的洛可可的装修风格,此时也成了禁锢她精神的一部分,直到有一天,她在学校里正指导着学生,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Hello,MayIspeaktoJudy?”(你好,请问是朱迪吗)
左青一愣,很久没人叫过自己Judy了,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英文名叫“Judy”了,于是好奇地回了句:“ThisisJudyspeaking.”(我是朱迪,请讲。)
因为正是课间休息,课堂比较吵,左青并听不太清楚对方沧桑的英文发音,只好让他等一下,推开门走出了教室。
听对方讲了半天,左青终于听出来了——这个打电话的人,就是当时在匈牙利比赛的时候碰到的斯嘉科大师。突然接到这个殿堂级的大师的电话,左青一时间竟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脸上顿时闪现出小孩般的灿烂笑容,紧紧地握着手机,把背微微地伸直了下,似乎大师正在自己面前。
“实在不好意思,斯嘉科先生,我刚才在上课,没能听出来您的声音。”左青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朱迪,上次我跟你说过,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合作,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斯嘉科礼貌地问。
左青听到斯嘉科这么说,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事,不过当时自己一心想着回国见江枫,一刻都不想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停留,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老头还记得,于是赶紧回道:“哦,多谢您还记得,如果有机会,我非常期待跟您的合作。”
“那太好了,朱迪,我这次来中国,会有一个专场演奏会,我想邀请你做我的特邀嘉宾,可以吗?”老头似乎很期待左青“同意”的回复,在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语调明显上升了,显得很高兴。
“这……这……”左青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显得很没底气,从匈牙利回来后,一直在悠闲地过着平淡的生活,尤其在跟江枫来到上海,成为一名音乐教师之后,更是丧失了曾经的表演热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具备当初那股激情,是否还具备跟大师同台的水准以及在舞台上的稳定性,对于一个演奏者而言,现场的感觉和发挥的稳定性不亚于一场大考,太长时间没上台,相当于学生太久没经历过在压力状态下的考试。
听到左青突然变得很犹豫,斯嘉科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关切地问道:“朱迪,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斯嘉科这么一说,倒是让左青特别不好意思了,赶紧回复道:“不!不!大师,是我太久没上台了,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跟您同台的实力。”左青说得很诚恳,言语之中透露出焦虑与失望。
音乐界到了斯嘉科这个层次,其实很多时候,对于年轻人,给予帮助完全是自己的一种喜好,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欣赏——斯嘉科欣赏左青演奏时的自然情感,不过多地拘泥于演奏技巧,很好地还原了作曲家当时的心境,也加入了自己对曲子表达的意境的理解。
他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接着说道:“朱迪,你算起来,跟我孙女的年纪差不多,她叫琳娜,可惜一次直升机事故,我永远失去了她……”
斯嘉科说起自己孙女的时候,明显哽咽着,可以想象,在一个暮年的老者的心里,不管晚辈年龄多大,都是自己心里的小宝贝,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的痛楚自然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
“斯嘉科先生,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抱歉让你想起这段痛苦的会议。”左青听到自己勾起了他的痛苦回忆,也觉得很心酸又抱歉。
“不!朱迪,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我只是想说,你跟琳娜一样是个非常纯净的孩子,你应该把你的这种纯净,带给你的听众,这也是我们作为乐者的责任——向世界传播美好。”斯嘉科虽然有哽咽,但显得很镇定,看来他已经从长时间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
“是的,斯嘉科先生,我想,我确实应该做出改变了。”左青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很多时候,人是很奇怪的,在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高人看似平常的点拨,却给你开了一扇完全不同的门,让你顿时看到了新的风景,她接着说道,“在回国的这段日子里,我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了家庭上,总是想紧紧地抓住婚姻,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总是有股强大的力量,似乎要喷涌而出,把我推向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种力量就是您说的,‘向世界传播美好!’,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站上您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