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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异地

夏寻梅被周沛云挟在腋下,一路飞也似的向前奔去,这周沛云使的轻功着实古怪,明明面前的河滩一片开阔,她却偏要左右腾挪,让夏寻梅好不纳闷。他觉得周沛云对他并无恶意,刚才在船上那番哭闹,后来看起来像做戏,但夏寻梅知道,其中也有五分真意,至于这真意是什么真意,他却又觉得自己仿佛似懂非懂,十分的朦胧了。

周沛云见他安静被自己带上岛来,还能一片镇静,心里对他已有了几份欢喜,这时便抿嘴一笑道:“弟弟,你以后就是我银翎岛的人,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姐姐一声,包他吃不了兜着走。”

夏寻梅道:“我不做谁的人。”

周沛云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的好意,骂道:“小鬼,别不识好歹,银翎山庄想要的,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话声未落,她脚下一个轻点,剑也似的朝一块巨大的岩壁直直撞去。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秋踏雪见此情景,心里一惊,他上了这个岛后立即发现这个小岛看似平常,实则玄机重重,河滩上的岩石皆按照五天星徽相生相克的原理摆设,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身陷迷阵,饶是他轻功了得,眼力也十分惊人,紧随着面前少女的步伐前进,速度依旧十分有限。他眼看夏寻梅就要撞上岩壁,再顾不得许多,提气就要向前冲去,一步尚未踏出,一个浑身黑衣的少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整个人似乎动也未动,如同一尊会动的石像般向前漂移,越过他时用他能听到的音量不紧不慢的说了句:跟我来。

他一个晃神,再抬头看时,已不见了那少女和夏寻梅的踪影,而那个少年停在几步之外,似乎在等他。他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但此刻面对险境,他并未犹豫,紧随在少年身后,开始在浅滩石阵中漂移。走了几步之后他便知道此人是在帮他,如果不是跟着黑衣少年走,就算走到天荒地老他也走不出这个河滩。

黑衣少年走得虽然不快,但秋踏雪忌惮五天星徽阵的厉害,亦步亦趋,不敢行差踏错,等到他跟着黑衣少年走到夏寻梅消失的岩壁前时,天色竟已微暗。他知道黑衣少年为了不让他窥破五天星徽阵的奥秘,特意带他“绕”了一大圈。他心里虽然十分着急,但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唯有维持冷静,见机行事。黑衣少年不知是敌是友,助他入阵不知真意为何,他也不敢随意放松警惕。

黑衣少年在岩壁前停下,左右挪动几步,消失在岩壁后面,秋踏雪紧随而上,才发现这个岩壁之后竟有一个人工凿开的高大裂缝,由于设计巧妙,从远处看丝毫不见端倪,加上五天星徽阵的保护,更是不为人知,如果不是有人引领,谁也不会想到,这块普通山石背后竟会别有洞天。

进了裂缝,秋踏雪只觉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裂缝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而黑衣人也已不见踪影。他正立在原地思忖应策,忽然裂缝两边,他的头顶之上,传来细微的火石击打声,随着一丝火星迸溅,被浓密的黑暗包裹住的裂缝中,渐渐升起几朵橙色的火花,他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条狭长的通道,而黑衣少年就在他三步之外,负手等着他。秋踏雪无法,只得继续跟上,他们每行进一段,前路的火花就渐次点燃,而身后的火花则无声无息的灭去,黑衣人带路既快又急,这条通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七拐十八弯,不知通向何处,如果是一般人,必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方才能跟上黑衣少年的步伐,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通道中一定会被绕到头晕,加上来路又是一片漆黑,根本不可能记得来时的路,然而秋踏雪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跟了黑衣少年片刻,渐渐习惯了他的步伐节奏,便开始抬眼四下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赫然发现,一路上为他们点燃火种的,竟然是一个个被锁在笼子里的人!在通道两旁的山体上被凿出了许多凹洞,每个凹洞里都有一个头戴黑套,男女莫辨的人,凹洞被铁门封死,秋踏雪趁着火光看到那铁门是用铁水浇筑在山体内部,四围都被封得严严实实,无论这些人是谁,无论是谁把他们关在铁笼之中,显而易见,那人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他们放出来。这些人只是在有人通过的时候,机械的重复着点灯、灭灯的动作,就像训练有素的动物。秋踏雪暗暗心惊,能在天下人眼皮之下修筑这样一座城池,已经匪夷所思,那些掌灯人更让他毛骨悚然,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心中已经升起了无限好奇。

“再多看一眼,小心剐了你的眼。”冷不丁的,走在他前面的黑衣少年平淡无波的吐出一句话。

秋踏雪才不怕他,他已经感觉得到,这个地方虽然鬼气森森,如魔似幻,但眼前的人对自己却没有什么恶意,证据就是他们已经奔袭了大半个时辰,如果这人有心对付他,他早就该中招中计。但他也随时提防着,生怕情势忽然有变。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他们的前方不再有火光亮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线天光,他知道,目的地到了。果然在那天光亮起之处,便是狭长通道的出口,他一脚踏出,惊得不由“啊!”的叫了一声。

他的面前,俨然是来时的那片河滩!石头、河流、甚至花木,都一模一样,他的背后“刷”的出了一层冷汗,“撞鬼”两个字猛的出现在脑海里,转头一看,却见黑衣少年就站在他的身边,似乎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嘴边露出了一丝笑容。

“来。”黑衣少年只说了一个字,就不急不缓的向前走去。

秋踏雪只踏出一步,就觉得十分不对,面前明明是石滩,他的脚下却觉得绵软异常,赫然是踩在沙上。电石火花的一瞬,秋踏雪明白了,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蜃楼幻术,据说那沙漠中的行者,常会看到本不该出现的蜃楼幻境,后来听说有人破解了蜃楼幻境的奥秘,能于虚空中造物,引人魔怔,江湖上人称蜃楼幻术。传说蜃楼幻术邪门无比,能令死人复生,迷惑世人,稍有不慎就会被迷去心智魂魄。秋踏雪只是听过,却未曾想到竟然有亲眼见到的一天,他不敢多看,闭上双眼,全凭感觉跟着黑衣人走,只听到黑衣少年轻轻的“哼”了一声,似是知道他对这蜃楼幻术的观感,口调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秋踏雪只觉得走过了一片沙滩,乘上了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停在了一个异香扑鼻的地方。他睁开眼看,眼前赫然是一座巍峨高山,山脚下有一道巨大的石门,走到近处,门上“银翎山庄”四个字在灯盏的映照下影影绰绰,门边簇拥着不知名的白花,那异香从花中一股股飘散出来。

“银翎山庄……”秋踏雪心里疑惑:怎么可能?他虽然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但也听说过“银翎山庄,魍魉鬼魅”的传说,据说银翎山庄以邪术出名,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被江湖中的正义人士群起剿灭,这是众所皆知的事,虽然后来也有不少人打着银翎山庄的名号现身江湖,但一一被证实只是追名逐利之徒的招摇撞骗。

“怎么,这时候才怕了?”黑衣少年看秋踏雪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秋踏雪笑笑:“世人都说银翎山庄早已作古,没想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黑衣少年也笑笑:“谁告诉你这里是银翎山庄?这里只是我主人的住处,庄主与世无争,从来没听过什么银翎山庄。”

秋踏雪心中一动,再抬头时,石门上早已没有了“银翎山庄”的字样,甚至连那几盏灯笼都消失无踪,通体黝黑的大门高高矗立,沉默的注视着他。

秋踏雪收回眼光,黑衣少年没再说话,身移影动,运起轻功,轻烟一般向前飘去,秋踏雪暗忖:看来江湖传言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这银翎山庄果真蹊跷,自己要加倍小心。

跟着黑衣少年穿过大门,沿着一条修葺平整的山道走了约莫2个时辰,到了山顶一处平地,一扇朱红大门在黑衣人靠近时,默默的裂开了一条缝,秋踏雪踏进这扇足有三层楼高的大门,感觉这不像一扇家门,倒像一扇城门,进了门,他抬眼一看,这不是一座城池又是什么……眼前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向远方,目之所及,隐约可见屋舍楼阁。他一路上看了太多怪事,这时候早就见怪不怪,和这个地方的隐蔽神秘相比,自己轻而易举的就被带了进来这点,更让他隐隐感觉不安。但他仗着艺高人胆大,不得已的时候还有“银瞳”护体,倒也并不十分忌惮。

走了一段路,转进一条石子路小巷,黑衣少年推开一座两层小楼的门,自己先走了进去,又示意秋踏雪也进去。秋踏雪安之若素的进门,屋里已点起了灯盏。这间屋舍分上下两层,以楼梯相通,下层只摆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简陋之极。黑衣少年给秋踏雪倒了一杯茶,秋踏雪一饮而尽。黑衣少年见他喝得干脆,似乎已放下戒心,发出一声轻笑,正想说些什么,二楼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谁?!”黑衣少年一个腾挪,身影已远,秋踏雪从未见过这样的轻功,翘着脚看得赏心悦目。黑衣人飘上二楼没多久,秋踏雪头顶传来撒娇意味甚浓的哀叫:“心英,是我。”

黑衣少年无奈的声音响起:“大小姐……我应该跟你说过多次,不要随便躲在我的住处,刀剑无眼,下次要是误伤了大小姐,心英唯有以死谢罪了。”

那撒娇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加让人怜惜:“要死也得跟我圆了房再死~”

秋踏雪听得有趣,黑衣少年噎了一噎,无言以对。

一把声音插了进来:“圆房是什么?”

秋踏雪听到这个声音,跳将起来:“小鬼!”

夏寻梅端着一碟五宝糯米糍,脸颊蠕动,嘴里显然已塞满了食物,听到秋踏雪的声音,“唔!”了一声。

“小鬼,你没事吧?”秋踏雪迎上前去,扶着他的肩问道。

夏寻梅背后站着的周沛云嫣然一笑:“这位贤兄认得我贤弟?你是何方神圣?”

名叫心英的黑衣少年道:“他们是旅伴。如果不是你心血来潮把人带走,我也不用把生人带到这里来。”

秋踏雪奇道:“贤弟?”

周沛云婷婷袅袅上前一步,状似亲热的揽住夏寻梅的肩:“我们刚刚拜了天地,以后他就是我的人啦!”

秋踏雪呵呵一笑,觉得这女子十分有趣,上前不动声色,突然出手擒住她的左手,用了三分力道,周沛云立时哇哇叫起来:“心英英英英——有人欺负我!!!”

心英向秋踏雪微微颌首:“大小姐不懂礼数,行为不端,胡言。乱语,多谢少侠替我施教。”

周沛云看没人理她,十分无聊的甩了甩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啧了一声。

秋踏雪手中握着周沛云的柔荑,那只手滑嫩如凝脂,手心微热,让他好一阵心猿意马。

夏寻梅指着周沛云:“我们,认识”。

周沛云使一巧劲,将手掌挣了出来,似怪非怪,似嗔非嗔的看着秋踏雪。

那叫心英的少年则转身问秋踏雪:“这位公子,请问高姓大名。”

“秋踏雪,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秋,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踏,瑞雪兆丰年的雪。”

心英转头问周沛云:“听懂了么?”

周沛云面露疑惑。

“秋柿子的秋,马踏子的踏,雪灾的雪。”

周沛云恍然大悟:“你这名字,真不吉利……”

秋踏雪噎了一下,知道这小姐没读过什么书,但见她眉目间自然流露出的英气和傲气,与自己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又是大异其趣。

心英道:“两位既然入得此间,便是有缘人,尤其是这位小兄弟,既然与我们大小姐拜作姐弟,自然更是贵客。如此,今晚两位便在我这里歇息,明天天亮之后,我再带你们拜见庄主。如何?”

秋踏雪一听,这言下之意,是要把自己和夏寻梅扣留在此。他推脱道:“两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俩是奉父命前往洛城料理生意,商机如战机,实在不便在此多做停留。”

心英却道:“两位还是安心住几天罢,你们来的不巧,这两天庄里有事,庄主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庄一步,我们也是为两位的安全着想,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和大小姐如何过意得去?”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其中隐含的威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

看气氛变得紧张,周沛云笑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只怪我见了夏贤弟,只觉得投缘,便想邀来家里小聚一二,却忘了我们这家里啊,和寻常人家不太一样,事情多,这件事还真是我山庄几十年来的大事,你二位就当在此游山玩水,好好休养一二,待得事情结束,我和心英一定将你们完完整整送出庄去,若是生意上有何亏折,我们也一应补偿,总不能让我贤弟吃亏就是了,你们看如何?”

秋踏雪一听,这周沛云虽然读书不多,说话确是条理分明,而且这话说得有七分真心,自己再坚持,恐怕也讨不到好处,何况这银翎山庄处处透着古怪,如果硬闯,他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出。于是点头道:“既然姑娘真心诚意,我俩就承你们的美意。只是希望贵庄事毕之后,能尽快送我兄弟二人出庄。”

周沛云自是应了,看天色已晚,施施然离开心英的住所,秋踏雪从窗口看去,只见她腾挪几次,便在长街上消失了身影。身法缥缈,如若翩行尘上,只是一个背影,便已让人想入非非。

心英轻咳一声,唤回了秋踏雪的神志,他带两人上了二楼,二楼乃是三间房间,三人正好各住一间。

是夜,秋踏雪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天遇到的种种,只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转头望向窗外,一轮圆月悬空,一道道黑影掠过月面,在城墙上飞起又落下。

他思忖片刻,便轻手轻脚下床,像一条鱼一样从窗中游出,射向黑影落下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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