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帅府六姨太的生辰，尽管战事临近时局紧张，可帅府里依旧是欢声笑语莺歌燕舞，丝毫不受外界纷扰。
诺大的花厅里满是女客，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太太小姐，打麻将的、听曲儿的、说笑打闹的，一片嫣红姹紫争奇斗艳，远远看去竟比厅前那些牡丹芍药还要醒目。
六姨太身为今儿的主角，自然是格外风光，此时正陪着几位军中太太打麻将，一身新做的暗红锦缎旗袍，上面用金线串着玉珠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衬的她更是高贵典雅。
下首坐着的一位太太看着六姨太手上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火油砖，眼里不无艳羡说道：“大帅待六夫人真是不一般，这火油砖现下最是稀缺，可谓是千金难求。”
六姨太顺势用戴着砖戒的手捂嘴笑道：“大帅历来无趣，咱姐妹几个不管谁过生，都扔一张银票完事。这呀，是老三送的，他那颗玲珑心，最是知道哄女人。”
说完一群太太又是一阵嬉笑，嘴上徐徐说着六姨太好福气，夸得六姨太满面红光。这时上房的丫鬟走过来，凑到六姨太耳边细说道：“六姨奶奶，梁副官来传话说，政府的要员下午到了栗阳，大帅带着少爷和一班统领现下已到城外迎接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到点准时开席，不必等他们了。”
六姨太一听这话，脸上已露出不悦，将一张牌扔出去，手上的镯子摔的直响，淡淡说道：“出去戎军大半月，昨儿刚回来，说好今天给我祝生，这会子又来什么政府要员。枉我还特意请的他爱听的昆曲名班，连个卯也不应就走，嫁给这些扛枪的，真真没意思。”
“六夫人可别生气，这样大好的日子犯不着。别说大帅日理万机，就我们家那一位，连我生孩子都不在身边。咱们嫁了这样的人家，能怎么着呢？”
“是呀！我家那个更过份，他老娘去世还是我一人操办的丧礼。开先我也气不过，可后来一想，这成天在家的男人又有几个有出息。”
几个夫人麻将也顾不上打，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六姨太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过因着几位太太在，面上过不去才随口抱怨几句，现下听她们这一说，又笑的满面春风。
褚家军和华北军僵持不让的局面愈渐猛烈，政府明面上两边奔走相劝，可私下自然是幸灾乐祸。
政府的官员来访，大帅自是重视，将接风宴设在了官邸，军中大小统领加上作陪的清倌人，一屋子坐了四五桌人。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来意作何，可大家也都默契的不去开那个头。
到月上中稍时，个个都已酒足饭饱，宴席这才拖拖沓沓散去。褚枭启得父令将几位官员送回下榻的酒店，又亲自打点了一番才告别。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先前一直强撑着，这会坐上汽车才感觉头晕的厉害。掏出随身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对着前面的椅背踢了一脚，大声说道：“开慢些，敢情后面有人追杀似的。”
许朝阳立马将车速降下来，看了看后视镜，见那一位虽说话声大，可面上并未动怒。他笑了笑，小心问道：“爷，我们这是回府还是……”
褚枭启将吸完的烟头扔到窗外，摇上玻璃，抹了把脸，淡淡说道：“那你想去哪里？”
许朝阳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听闻丹景山上的金桂率先开了，那一片山都是香气儿，这么好的月色配上桂花赏，岂不是美哉。”
褚枭启的脸已沉下来，盯了许朝阳半晌，才冷冷说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许朝阳见他这样说，再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盯着前方开车。心里却暗暗纳闷，这一个多月，这一位除了随大帅外出戎军，成日不是在官邸就是在校场，既没有去丹景山也没有去新华路。这还是他跟了很多年那个成日脂粉堆里吃喝玩乐的爷吗？
不多时便到了大帅府，门前还停着好些辆黑色汽车，一见便知府里宾客还没散去。许朝阳下车打开后座的门，见褚枭启仰着头闭着眼，也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正待开口，却听车内传来“去丹景山”。他立马笑着应了声“是”，便关上车门，坐上前座，将发动机打燃。
夜已深，丹景山上的别墅只留了院子和廊下的电灯，站岗的侍卫见着褚枭启，个个立马抖擞精神敬礼，还没开口问好便被褚枭启的手势止住了。
晴好端着托盘刚从厨房走到大厅，见迎面走来一人，吓得她差点扔了托盘。跟着电灯被拉亮，她这才看清是褚枭启，瞪大眼睛笑道：“少爷，原来是您来了，可吓我一大跳。”
褚枭启见她手里托盘上放着碗薏米红豆粥，还有一碟薄皮春卷。问道：“她还没睡吗？怎么屋里不开灯？”
晴好笑道：“其他人睡得早所以就关灯了，小姐还没睡，在您的书房里，她晚上没胃口所以没吃，这会我怕她饿了所以做了点宵夜。也不知道少爷您书房里有什么宝贝，小姐经常一进去就是大半天不出来，也不许人去打扰她。”
褚枭启沉声说道：“这班下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主子还醒着自己倒睡了，叫黄栓明天全部给我打发走。”说着走上楼，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身端过晴好手里的托盘，说道：“你也去睡吧！”晴好咧嘴一笑，识趣的作了个福，便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半开着，里面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在地板上，像一抹黄色的夕阳。
褚枭启轻轻推开门，见姜南坐在黄梨木椅上，头枕着手臂趴在书桌上已睡着了。她身上穿了件湖蓝的对襟短袄衫，喇叭口的彩袖堆积到手肘，露出了白皙如藕般的手臂。
他将托盘小心放到桌上，拿过姜南手边的书一看，是本司马光的《涑水纪闻》，书已读了一大部分，其中好些字用笔做了个小小的圆圈记号。他嘴角微微上扬，放下书又看向睡着的人，她也许因为很久没见阳光，皮肤白的更是晶莹透亮，这样暗的光下仿佛都能隐隐看见她颈后细小的血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