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晨曦里不知道侯全坤和杨晨最终到底讨论出了一个怎样的结果，反正在中午太阳移动到天空的正上方时，侯全坤就把靠在沙发上潜睡着的柳箐唤醒，送回了她自己家。
他没有在柳箐家里多做停留，只是坐在车里简单交代了几句保密的问题，也没有进屋的打算。等到柳箐进了楼道后，他也就驱车离开了。
倒是回到家里的柳箐好像完全没有了在龙组医疗部时的倦意，关山房门后径直走到了窗台边，眼神平淡地看着侯全坤的车子驶出了街口后才拉上了窗帘。
她也没有打开灯的打算，任由屋子里陷入了黑暗。自己走到了客厅当中的沙发上坐下，轻倚着扶手，脸上看不出表情，却也全然没有一夜没睡带来的疲倦。低垂的眼睑下眸子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静坐了许久，除了墙上挂钟传来的“滴答”声外，屋子里完全陷入了平静，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静谧的屋子突然被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而让人感到惊悚而又诡异的是，那是一道沉闷的男子声音。
“事情怎么样？”
对于这突兀出现的声音，柳箐并没有如同正常少艾女子一般惊慌尖叫，也没有去寻找声音传自何处。反倒是好像全无所觉，连身子也没有一丝动弹。
男子声音落下后过了好几秒，柳箐才轻转螓首，对向了屋子里的一个角落，轻轻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顺着柳箐的眼光望去，却发现那处角落依旧是空无一人，只是好像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角落的墙上跳动着，在漆黑的屋子里看得也不甚清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显然那道影子没有吓到人的自觉，在柳箐的话音结束后，低沉的男声再次从影子里响起：“从侯全坤车离开两百米以后，放心，没有被他发现。”
“那就好。”柳箐脸色冰冷地颌了颌首，又转回了头。上半身倒在沙发的靠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地道：“虽然比我们预想的要晚一些，但他昨天晚上也终于找到了林欢家。”
“按照你的判断，那个家伙只有豪境界上阶的修为，昨天去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豪境界上阶？”柳箐嗤笑了一声：“托你那只疯鬼的福，已经是过去式了。”
“什么意思？”
“剑侠下阶。”柳箐美目朝黑影处翻了一翻，表情又恢复了平静：“昨天和你放的那只鬼战斗的时候突破的。”
“突破！怎么可能？他不是才突破的豪境界上阶吗！”沉闷的男声显得很惊讶，突然变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刺耳，好像谁的惊声尖叫被一只手强行捂住了一样。
“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柳箐樱唇一撇，脸色冰冷地接话道。然而黑影显然没有注意到她不是很大声的吐槽，只是独自在墙角轻声喃喃着。
“三个月连续突破两个境界，这个家伙果然还是有异常吗……难道那个人真的留下了什么……”
“那个人？留下什么？”柳箐听到黑影呢喃的声音，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柳箐下意识的问话好像惊醒了黑影，有些尴尬的一阵不语后，才佯作一副好像没听到柳箐问话的语气问道：“那昨天晚上到底结果怎么样。”
提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柳箐莫名的神色一黯，也没了追问黑影之前话语的心思。低头沉默了几秒，才轻出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样？杨晨突破后保住了性命，然后龙组的侯全坤和秦曜明全部赶来了，那只疯鬼连两人面都没见上就在秦曜明的碧渊剑下魂飞魄散了。”
“秦曜明也来了？”黑影怔了怔，然后轻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低估了柳孝霖在胡承远心里面的分量。”
说完，他又向柳箐问道：“那小子修炼的什么功法？”
功法？柳箐一愣，不知道黑影背后那人怎么又对杨晨修炼的功法感了兴趣。只是她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该问，很快也就给出了答案：“《流云诀》。”
“《流云诀》？那就好……”在后半句那几乎微不可查的三个字里，柳箐隐约感觉到黑影后的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她思考其中的含义，就又听到黑影的声音。
“这次的事情做得不错，我会向上面报告的。接下来你继续交好那小子就好。”说着，黑影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了一些：“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
要求？柳箐自嘲地一笑，自己哪还有什么要求，从出生到现在，自己的要求一变再变，却从来没有被满足过。
轻轻摇了摇头，柳箐开口：“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是想知道上面到底想做些什么？”
从一开始叫自己靠近杨晨，到不知目的地设置鬼魂作为陷阱，乃至于连林欢也无辜受害……柳箐心里面隐隐升起了一丝乏力感。
“你知道，有些事情你还没有资格知道。”黑影地语气一冷，又恢复了之前的机械而又严肃：“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不算是什么好事。”
又来了。
柳箐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心道自己现在倒是真的安全了，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没有什么其他要求的话我就先走了。”黑影似乎被柳箐之前的话败了兴致，也不准备再与柳箐继续交谈下去，只是简单的交代道：“你这段时间继续和杨晨交好，至于上面其他的安排，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说完，黑影微微一晃，似乎就要这样消散而去。却又被柳箐突然响起的话语打断：“你知道吗？你这次放的这只鬼，杀了其他无辜的人。”
“其他人？谁？”黑影发出疑惑的声音。
“林欢，你招鬼那家的女儿，我现在这个身份的同学。”
“哦！你说她呀！”黑影恍然大悟，笑道：“也算不上多无辜，本来她就没多少可能幸免，何况那小子那么后知后觉。”
听到黑影的对话，柳箐呼吸一顿，好像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上了胸口，显得有些沉闷。深呼吸了两次后，她才抑制住情绪的波动，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林欢家设局，你也没告诉过我林欢会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啊。”黑影动了动，隐约能看出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这次的布局必须要避过龙组的耳目，显然要找一个远离市区的地方。而且你资料虽然没有什么漏洞，但总归是太过含糊，真要让那小子继续调查下去有些不妥，当然要找一个人做掩护。怎么想你那个叫林欢的同学都是条件最合适的啊！”
“至于你说林欢会死的事。”黑影的语气显得很轻松：“那不也很正常吗？普通人纠缠到修炼界的事情当中，能活下来才是很奇怪吧，怪只怪她和你太亲密了吧，自己送上了门。”
怪林欢和自己太亲密了吗？柳箐呼吸很沉重，环抱着压在手臂下的双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终究还是因为自己。
“她和我一般大。”安静了几秒，房间里响起了柳箐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
“我知道啊！”黑影奇怪地道：“那又怎么了？普通人十来岁就死了也不算多奇怪吧？就算是我们也就只能多活个几十年而已啊。”
所以说，是因为这多出的几十年，我们才会好像走路时不小心碾过了几只蚂蚁一样吗？
柳箐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得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行了，就这样吧。”柳箐背对着墙角，黑影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见柳箐不再回话，也就随口招呼了一句，也就从墙角消失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然后再次陷入了静谧。
黑暗中，柳箐依旧摊倒在沙发上，只是那对好像在黑暗中也闪着莹光的眸子却有些放空了。呆滞地盯着房间里某处，神色很是茫然。
这一切，还是因为我吗？
就这么呆呆地躺在沙发上，柳箐睁着的眸子却有些红了。
所以说，是我的错吗？因为我的出现？还是我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然红了眼眶，眼泪似乎也在眼眶里打转，但柳箐却并没有让它们流下来，反倒是轻轻笑了笑。
那么多年了，早就没什么好哭的了。
强行憋回了那些本就不应该出现的泪珠，柳箐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是昨晚上被杨晨一脚踹开的地方，杨晨当时使力极大，到了现在似乎还有些隐隐的抽痛感。但柳箐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反倒笑容越发的灿烂。
虽然不知道里面带着几分的自嘲和深藏的苦闷。
“所以……你这个傻子，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呢？”房间里，再次响起了柳箐的好似梦呢的声音。
同一个时间内，S市龙组分部的一个小房间里，一段气氛相似的对话也在进行中。
同样紧紧拉上的窗帘，同样是对着一个不在当场的人物对话。唯一不同的是不在场的那人并没有通过柳箐家里那种近乎玄幻的方式出现，而是通过一面挂在墙壁上的投影屏幕静静看着屏幕外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是那个依旧表情好像一块冰块的秦曜明。
“你是说……杨晨突破了侠境界？”
“对。”
“有意思。”
秦曜明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倒是屏幕上的那个中年人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眼中透着思索道：“我记得他刚到华夏的时候只是个豪境界下阶的菜鸟？”
“对。”秦曜明依旧好像是个机器人一样简单地点点头，中年人脸上的玩味之色却越来越重，虚眯着双眼道：“三个月，一个小境界一个大境界，这个速度，可不像是一个能在修炼第一个境界停滞十年的人能有的天赋啊。”
秦曜明不置可否，中年人也并没有等待他回应的打算，自顾自地说道：“一开始我听说他的境界的时候，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年轻。就算是柳孝霖要求我安排他在华夏的身份，我也以为只是柳孝霖放心不下，想要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照顾呢！”
中年人自然是将柳孝霖带回华夏的胡承远，现在也是国家特别行动组，也就是龙组的组长。
胡承远看起来和柳孝霖见面那时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从气度上来看，面对秦曜明时，似乎更有着一些运筹帷幄的上位者气息。
“说来我也是可笑。”胡承远脸上玩味之意不变，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老话总是说虎父无犬子，我又怎么能认为杨晨只是个普通人呢？何况他还不仅有个虎父，还是柳孝霖一手养大，怎么可能普通？”
秦曜明隐约从胡承远的话语里听出一些隐藏着的含义，皱了皱眉问道：“您的意思是柳孝霖让杨晨回国的目的并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胡承远虚眯着的眼睛睁开，透露出深深的思索，笑容中包含着深意：“十七年前，白玉京全然不顾自己当年自己发出的隐世之说，再次出世，指明要这个叫杨晨的孩子。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何在，只是猜想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太过不凡，牵连到了他而已。”
“但当年白玉京这异于常理的举动，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吗？”说着，胡承远突然反问，然后又自问自答地摇摇头道：“显然不可能，当年那孩子父母的失踪，其背后的隐情就很不简单。甚至再往前看，那孩子父亲的横空出世也不简单。至于那个叫杨晨的孩子，现在看来被白玉京指名的原因同样不简单。而柳孝霖敢全然不顾柳家还有当年参与追杀的众多家族的脸面，也不惧这些家族给他暗中下黑手的危险在我的邀请下回到华夏，纵然是有我们挡在前面，其目的更不简单。”
说着，胡承远眼光落在秦曜明的脸上，脸上的笑容逐渐转为严肃，沉声问道：“还有曜明你说的这一次闹鬼事件，明显也另有隐情。你说，在这一切事情都透露着不寻常和阴谋气息的时候，柳孝霖让杨晨回国这件事，目的还会普通吗？”
见胡承远突然看向自己，秦曜明知道这显然不会再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而是等着自己说出自己的一剑。
依旧冷着脸想了想，秦曜明开口道：“既然里面那么多不寻常，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没有说自己的想法，胡承远也没有继续问。他们俩都很清楚，以两人的地位和目前的状况而言，秦曜明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做。
“很简单，保护好杨晨，也监视好他。”
“保护，监视？”秦曜明皱了皱眉道：“这两件事，一件侯全坤已经在做了，另外一件，他也可以做。”
“侯全坤确实可以做，但并不适合。”胡承远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
“这几个月，从侯全坤向我的报告可以看得出，他和杨晨已经开始亲近了起来。”
“那不是正好吗，亲近的关系正好是保护和监视得天独厚的环境。”
“你很清楚，对别人或许是这样，但对侯全坤未必是。”胡承远叹息着说出的话让秦曜明一时陷入了沉默，而胡承远也继续解释道：“我现在也不清楚柳孝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清楚白玉京那面又是什么样的打算，但显然，双方的关注点里，杨晨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只要能够掌握住杨晨，不管对方做些什么，这都会是我们一个重要的筹码，所以不容有失。”
“如果由侯全坤来担当这一次任务，我相信他的保护能力，但对于监视和后续的一些手脚的处理上，显然他比你更容易受到亲近感情上的影响。”胡承远的语气很是郑重：“而那一点点影响，可能就会成为我们在两方目的夹击下被彻底摧毁的原因。”
秦曜明表情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却不语了许久。他很清楚胡承远话语的正确性，但有些事情，他却不愿意沾染。
过了一阵，他才开口：“你知道，我不愿意和侯全坤有过多的接触，杨晨也一样，更别提亲近了。”
“亲近的关系更利于我们去探索他所知道的隐情，以你的性格确实是做不到。”嘴里说着秦曜明“做不到”，胡承远嘴角又勾起了笑意：“但好在，我们并不需要去探索什么他所知道的隐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隐情。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又怎么会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想侯全坤询问一些修炼界的常识？何况我不认为在柳孝霖的眼里，一个豪境界下阶的修士能够守得住什么隐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告诉他。”
说完，胡承远眼睛看向屏幕外的秦曜明，见到他虽然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但眼神里却明显地透着思索。
是在思索什么？秦家？还是那个少年和秦家的关系？
深知秦曜明和杨晨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胡承远看向秦曜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意。
这两个同样年轻，或者说年幼的年轻人肩膀上，都在或知情或不知的情况下，承受了这个年纪难以承受的压力和重量。
“我要怎么做？”没有过去多久，秦曜明发出了声音。
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就一直如此的渗人寒意，但显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