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澈纤长有力的手指捻起一粒漆黑的玉石棋子,轻轻地搁在了老黄花梨棋盘上,一双含着淡笑的眼睛带着精光向对面扫去。
沉默良久的轩辕澜目视棋盘沉思片刻,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臣弟输了。”
“是吗?”轩辕澈看着他似笑非笑:“朕怎么觉得是澜弟心不在焉呢?”
轩辕澜脸色一僵,低应道:“皇兄多虑了。”
轩辕澈并不接话,大手一挥,立时就有宫人躬身上前,撤去棋盘,换上两盏芳香四溢的明前龙井。
他低头吹开茶汤的浮叶,呷了两口,而后放下了茶盏,面露正色道:“此次征讨安国,虽是重创了它的主力,在五至十年间,无力再反噬。然,靠兵戎征战换来的和平始终不会长久,也有损国力。居安则要思危,防范之心一日不可松懈。有必要在两国边境的平野增加驻防,并设节度使,将周边三十二个州的兵马划归朝廷统一指挥。唯有如此,方可压制安国的蠢蠢欲动之势,保我定国百年太平。”
“朕还听闻安国黎民信奉喇嘛教,这就需要节度使在安国境内大力推广喇嘛教并修建寺庙,以此安抚人心,远比大批驻军镇压来得实在有效。另,必要规定每家每户只能余下一位男子,其他男子必须出家进庙,从而让其内部力量衰退,不能造成对朝廷的危害。”
轩辕澜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光亮,“皇兄果真是心思缜密,与臣弟倒是不谋而合。只是这节度使,不知皇兄心中可有人选?”
轩辕澈蹙着眉头道:“暂时没有。”
轩辕澜紧盯着他:“凉州刺史韩宵在边境一带驻防已久,对安国国情颇为熟知,想必能担此重任。”
轩辕澈未曾抬过一下眼皮,摇头道:“此人行事鲁莽、刚愎自用,绝非良选,不可。”
“那皇兄认为李侍郎,李毅如何?”
轩辕澈沉吟片刻,依旧摇头:“李毅行事虽沉稳老练,但年事已高、边关寒苦,不妥。”
轩辕澜目光灼灼地紧凝着他,神色坚定而清明:“既然都不适合,臣弟向皇兄推荐一人。”
“哦?”轩辕澈终于抬起眉梢,目光中带着十分的兴味,“不妨说来听听。”
轩辕澜垂眸一笑,“臣弟毛遂自荐。”
他说得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仿佛不露丝毫痕迹。然而,细听之下却又徒生了几分无奈。
轩辕澈薄唇紧抿着,一瞬不瞬地看向他。他的决定,看似突然,却又仿佛尽在他的意料之中。自从目睹断魂崖边的一切、自从他与瑶儿大婚以来,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了。如今,眉宇之间,再没了昔日的挣扎与痛楚,有的,只是痛定思痛的决绝。
莫非,他已然彻底放下了京中的一切,甚至是放下了她?
不,他放不下,正是因为放不下,才要主动请缨,才要远远地避开有关她的一切,甚至不惜到那苦寒之地去。
一时之间,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对立而坐,相对无言,各自沉浸于自己苍茫的思绪之中。
良久,轩辕澈攥紧了搁在案几上的拳头:“朕,不准奏!”
轩辕澜抬起头:“为何?”
“因为……”轩辕澈侧过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你是与朕从小一起长大、肝胆相照的兄弟、是定国英明睿智的裕亲王,此次到边关驻守并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还有,你的王妃亦在等着你心意回转,朕……也不愿让你在荒凉的关外蹉跎一生。”
“蹉跎?”轩辕澜蹙起眉,想了想又笑了,“若是皇兄认为臣弟不堪此任,尽可另派良臣驻守平野。但,臣弟依旧决意于此地蹉跎,臣弟不日将上表请辞去封爵,在雪山草原间渡过余生……”
“混账!”轩辕澈恼怒不已,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朕不准,朕一概不准!”
轩辕澜扬起头,毫无惧色地回视他,唇边,依旧漾着一抹浅笑:“臣弟心意已决,皇兄何必强求?即便臣弟留在京城,留下的,也只不过是臣弟的一具躯壳。倒不如让臣弟到边关为社稷尽责,成全彼此……”
“成全彼此?”轩辕澈在心中重复着他的话,不由松开了攥紧衣领的手。
成全彼此……
这四字背后,包含了多少的痛苦与无奈,又包含了多少的退让与隐忍!
他深望着他,喉中好似有千万块巨石沉沉地堵着,又重重地坠着。
轩辕澜,这个与自己相伴长大的兄弟;这个从来以淡定和坚忍默默站在自己身侧的裕亲王……
普天之下,无论什么,他都可以与之分享……
除了……他闭上眼,心中拂过一丝叹息,除了情,除了爱,除了……瑶儿。
耳边又传来了他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很多年前,我遇见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富态、她臃肿,根本算不上好看。但是正是这样不起眼的她,在我最无助、最无力的时候,她恰如天上下凡的神女,及时解救了我。我永远忘不了,她唇边绽着的浅笑,清丽如百合。我不知道在梦中,多少遍,要娶她为妻。她却……”
他说着,低头用一丝笑掩藏了眼底的落寞:“……事后我发现,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我却已然放不下了。因为,在期盼的过程中,那个梦已经深深植根在我的骨血之中,再也无法自拔。从今以后,也许寂寞一生,也许孤独一生,但我还是希望留在彼此曾经的梦里,这也是我心底唯一能靠近回忆、靠近最初的地方……”
“澜弟……”轩辕澈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肩头。无数的话语在胸中翻涌,却生生地被哽咽在喉间,无法说出。
轩辕澜回过头来,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唇边缓缓地勾起笑意。一如从前的温润、和熙,仿佛春日的阳光,给人带来无限的暖意。
“皇兄,澜弟成全你……既然相爱,就好好相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