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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灵魂工程师(七)

谢天佑和诸葛梦琪俩人的家都在诸葛村边缘的一片竹林里,等他们到了那里时,天色已经有点暗。

刚一进竹林,周老师就闻到一股花香,越往前走,花香越浓。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幢木制的房子,房子四周被竹林和花圃环绕,花圃中有百合、玫瑰、丁香,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

木制房子的构造虽然简单,却很漂亮,外墙整齐地挂着花盆作为装饰,前门还有宽阔的木制走廊,走廊摆着一把藤椅,一位耄耋老人坐在那里悠哉地吸着烟斗。木制房子右边不远处,有一个头顶宽大的遮阳帽、脸上蒙着白布的女人,她手中挥舞着锄头正开垦一块新地。周老师猜那个女人是谢天佑的妈妈。

谢天佑说:“周老师,你答应过我妈妈来我家做客的,这次刚好路过,就到我家看看吧。”

周老师搪塞说:“下次吧。”

“既然答应过我妈妈,就去一次吧。我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谢天佑恳求。

周老师想到自己曾被那个女人握过手,她的亲昵方式让人很难拒绝,倘若她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恐怕自己立马就答应了吧。周老师说:“只是开个玩笑,不用当真。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我是不能随便拜访家长的。”

“还需要特别的理由?”

“诸葛村的村民都在看着我们这些老师,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会不惜一切代价贿赂老师,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学校明确规定老师要和家长保持距离,如果遇到家访,也必须要有明确的理由。”

“我妈妈不会贿赂你,她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去诸葛梦琪的家好像要经过木制房右边的小道,这也就意味着会被谢妈妈注意到。周老师的脚步有点犹豫,她就问诸葛梦琪:“你家是往这边走吗?”

诸葛梦琪一边说:“是啊!”一边就冲着谢妈妈喊,“谢阿姨!”

谢妈妈抬起头,遮阳帽下露出一双惊喜的目光:“丫头回来啦......啊!周老师!”

接下来,周老师像是被一股强大的魔法控制住,期间竟忘掉了许多事,只依稀记得被谢妈妈百般热情地邀请,自己也被好奇心驱使着行动。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谢妈妈家的客厅里,她的鼻子充满了在医院里闻过的那种百合花香。

她环顾这个客厅,发现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木制品,有些家具的样子很古怪,像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前门的窗台放了几盏百合花,包括屋内的桌子上,茶几上,还有一台钢琴上,都放着百合花。——显然谢妈妈对于百合是情有独钟的。——屋顶的灯盏样式是村里没有见过的,外形有点像是正在绽开的白色花苞。谢妈妈打开了那盏灯,屋内所有的角落顿时变得明亮。

谢妈妈端来两杯刚泡的百合茶和一盆切好的果盆放在茶几上,满脸堆笑地说:“周老师上了一天的课,肯定累坏了,喝杯茶提提神!”她把椅子挪到老师身边坐下,又拉住老师的一只手。

周老师道了一声谢,开始局促地找着话题:“你喜欢百合花?”

“嗯啊,百合代表纯洁,有伟大的爱的含义,也有祝福的意思。当然也可以用来泡茶,煮百合粥、百合汤,甚至炒菜都可以,还有很好的美容功效的。”

“这百合花还能煮稀饭?”周老师显出家庭主妇的好奇心。

“当然了。老师也可以试试看。”谢妈妈随手从茶几的花盏里摘下一棵百合递给周老师,“很简单的,先把百合和大米淘洗干净后,放在锅里加水,用小火煨煮,等百合和大米都煮烂了,再根据口味加调味品搅拌,就可以吃了。”

“那如果是炒菜呢?”

“这个也简单,取适量的百合花瓣切成碎末,用盐、蛋清、淀粉搅拌,再放入油锅里翻炒,再加入其他的一些调味品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周老师发觉自己幼稚得像个小孩。

“对啊,很简单的。现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我去煮一点百合粥给老师尝尝如何?”

“这就不用了。”

“既然都已经来了,还客气什么。坐一会吧,我马上就做好!”谢妈妈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这却和一个壮汉强行把人按在原地是起相同效果的。周老师再要推辞,谢妈妈早已经去了厨房。

刚才在走廊吸烟斗的老人推门进来,他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向客厅的一把椅子走去,周老师欲起身搀扶他,老人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周老师如坐针毡地盯着老人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仅仅五六米的距离,老人却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才走到目的地。等他坐下来时,周老师才松了一口气。老人拿起烟斗刚要抽,抬头看了一下周老师,又放下了烟斗,他冲周老师笑了笑。周老师也笑了一下。

随后周老师听到屋后传来一阵狗叫,她透过客厅后面的纱窗门,看到谢天佑和诸葛梦琪正逗弄一只大型金毛狗,俩人玩得不亦乐乎。周老师想起此行的目的,就起身向后门走去。

她发现木屋后面还有一个用竹栏围起来的小院子,以及一个小池塘。尤其是那个小池塘,池水很清澈,水底都是鹅卵石,一大群红的、白的鲤鱼在池中游曵。她努力把注意力从那个鱼池移开,对诸葛梦琪说:“诸葛梦琪,这里离你家有多远?”

诸葛梦琪说:“您要找我爹娘是吧。我把他们喊过来就是了。”她脱下鞋子,光着脚丫子噼噼啪啪地从栅栏的小竹门跑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不会是骗我吧。”周老师这样想。

谢天佑牵着大狗,试探性地向老师靠近,像是担心老师会讨厌自己的狗。他说:“周老师给梦琪做家访,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周老师显然不想让大狗靠近,就往鱼池边挪了几步,她说:“其实跟你也有关系。”

“跟我也有关系?是因为今天的那件事?”

“诸葛梦琪在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吧?”

“这我当然知道,她从小就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周老师觉得说这种话有点难为情。

谢天佑愣了一会儿,忽然“噢——”地点了一下头,笑着说:“是爱对吧?她很爱我!”

周老师有点惊讶,她想不到这孩子说“爱”这个字居然一点也不害臊。她带着轻蔑地口吻说:“你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大,你知道什么叫爱?”

“我当然知道,爱有很多种,比如亲人之间的爱,友人之间的爱,恋人之间的爱,这些是小范围的爱。还有大范围的爱,比如对陌生人的爱,对弱者的爱......”

“不要扯那么远,我是说诸葛梦琪,她那个什么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们年纪还小!”

“她又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老师是在担心什么呢?”

“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事也少。老师是过来人,见过的事比你多,你当然不会明白。”

周老师意识到和学生讨论得够多了,这已经有损她的教师威严。她把目光移向鱼池里,打算不再理会学生。

“所以老师才会用家访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吧。因为觉得学生是不会明白的。”谢天佑有点激动,他原本苍白的脸竟有了血色,“我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据说学校去年有一对学生因为早恋,导致女同学怀孕,结果俩人都被开除了,是不是有这件事?”

周老师说:“不是只有这一件,是有很多很多,所以你知道的还少!”

谢天佑说:“我们可以分析一下‘早恋’这件事。一般人都认为在完成所有学业之前就恋爱会影响学业,或者万一女方怀孕会给双方造成伤害,所以这种恋爱是不成熟的,应当被列入早恋的范畴。——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比如富豪的儿女、半工半读的强人,他们在未走出学堂之前就开始恋爱,甚至有了孩子,这些人却不会被列入早恋,甚至还得到祝福,原因是他们已经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因而‘早恋’这个词,它的‘早’指的不是时间上的‘早’,而是指拥有了养家糊口能力以前的‘早’。这就形成一个逻辑,就是有养家糊口能力的人才能恋爱;没有养家糊口能力的人就不能恋爱。——我们再可以把这个逻辑延伸一下,就是只有学会了养家糊口的能力,才能开始学习恋爱的能力;没有没会养家糊口的能力,就不能开始学习恋爱的能力。——这就变得很奇怪了不是吗?为什么必须要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以后,才能开始学习恋爱?这是谁规定的?谁又能保证把一个人变成麻木的赚钱机器以后,他还能学会恋爱的能力?”

谢天牵着的金毛狗开始冲着周老师吠叫,他没有注意到周老师的一只手正在摸公文包里的药瓶,脸上细微的皱纹正在抽动。

谢天佑继续说:“为什么学生之间的恋爱往往会以悲剧收场?真的是因为恋爱太早的缘故?还是说,学生都渴望爱人和被爱,但却没有人教他们怎么爱。他们只能自己尝试领悟,还要在周围人没有原则的阻挠和羞辱下自学成才?——爱,是多么重要的一种能力,它是上天赐给我们最宝贵的能力。无论我们将来变得有多聪明,赚再多的钱,获得再大的权力,最终的目的不还是想爱人和被人爱吗?如果把爱和能力这两样东西本末倒置,把爱当成能力的可有可无的附属品,那么获得能力的目的又是什么?......”

金毛狗的吠叫声仍然没有停,它不断地挣扎,想从谢天佑手中挣脱出去,像是看到什么危险的事情。谢天佑想起自己每次发病晕倒前,金毛狗大概就是这种反应。

于是他的不安感马上就应验了,他看到周老师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瘫坐在地,看起来马上就要跌入鱼池里。谢天佑三步并两步跨过去,一把搀住了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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